东城医院走廊拐角，嘈杂暂歇。
李依婷靠在冰冷的白瓷砖墙上，手机紧贴着耳朵，目光却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投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和闪烁的霓虹。电话那头，是她父亲李大纲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
“爸，凌波暂时脱离危险了，内出血止住了，但伤得很重，全身多处挫伤，尤其是…”她顿了一下，声音压低，带着痛惜，“…尤其是长时间佩戴硅胶的部位，皮肤大面积红肿，需要长时间护理。他…他现在睡着了，麻药还没全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李大纲平稳的呼吸声传来。接着，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嗯，人活着就好。依婷，等他醒了，情况稍微稳定点，转回南安来治。这里条件可能差点，但安全，我也放心。”
“好，我安排。”李依婷应道。
“还有，”李大纲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一种只有父女和上下级之间才懂的严肃，“让凌波…留着长发。”
李依婷愣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发白。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爸？你说什么？留着…长发？”她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不理解，甚至有一丝愤怒，“他好不容易扛过来了！你知道他为了维持那个伪装，身体和心理受了多大罪吗？他…”
“我知道！”李大纲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凝重，“非常清楚！但现在不是剪头发的时候。这案子很大，以后上级可能要莉莉出来查问，另外……回来还有个案子，需要‘她’去办！只有‘她’能办！具体情况，等你们回来，我当面说。”
最后几个字，李大纲说得异常清晰、沉重。
李依婷的脸色变了又变，从震惊、愤怒到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凝重。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到了火烧眉毛、非“王莉莉”不可的地步，他绝不会在侄子刚捡回半条命后下达这种近乎残酷的指令。那头长发，对凌波而言不仅仅是伪装，更是七个月地狱生涯的耻辱烙印和痛苦根源。父亲这是在逼他继续背负这副沉重的枷锁。
“…明白了。”李依婷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有些冰冷，“等他情况允许，我们立刻回南安。长发…我会让他留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刚挂断电话，还没来得及整理翻腾的心绪，一个穿着本地警服的中年警官就带着两名年轻警员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急切。
“李警官，”中年警官站定，出示了证件，“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赵队长。关于娱乐城的案子，有几个关键问题需要向受害人兼重要证人‘飞鸽’当面核实。她现在情况如何？我们希望能尽快给她做一份详细笔录。”
李依婷瞬间切换了状态。她站直身体，脸上浮现出职业化的、略带疏离的歉意。
“赵队长你好，辛苦各位了。”她语气平和但坚定，“关于‘飞鸽’的情况，我正要向贵局报备。鉴于娱乐城案背后可能存在的庞大网络和残余势力，以及她作为核心受害人和本案关键卧底线人的特殊身份，我们认为她目前处境极度危险。”
她稍微停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对方：“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飞鸽’同志的人身安全，防止地方残余黑恶势力可能实施的报复行动，在我们南安县警方的主导下，并征求了她本人的意愿后，已经启动最高级别的证人保护程序。正在办理转移手续，基于安全条例，在转移完成并确保绝对安全前，拒绝一切非必要接触。她在30分钟前已被我方人员秘密转移至一处绝对安全的、由我们南安县局负责的地点安置。”
赵队长眉头紧皱，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安排感到意外和不满：“秘密转移？这…不合规矩吧？她是本案的重要证人，我们市局…”
“赵队长，”李依婷打断他，语气依旧礼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法律依据，“‘飞鸽’同志已签署了正式的委托文件，在涉及娱乐城案的所有法律事务上，包括但不限于后续的笔录、指证、出庭等，全权委托南安县警察局处理。她本人因遭受严重的身体创伤和精神打击，短期内无法接受任何形式的直接问询。这是委托书的副本扫描件，已经发送至贵局相关负责人的邮箱。”
她拿出手机，迅速操作了几下，展示了一个发送成功的界面给赵队长看。不等对方完全反应过来，她继续说道：
“如果贵方有任何关于案件调查的需要，或者需要向‘飞鸽’核实的信息，请直接联系我——南安县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李依婷，或者我的上级，南安县警察局局长李大纲同志。我们将全力配合，确保案件的顺利侦办，并绝对保障证人安全。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李依婷递上一张自己的警用联络卡，眼神坦荡而坚定，仿佛在说：有事冲我来，“飞鸽”这个人，现在由我们南安县局接管了。
赵队长接过卡片，脸色变幻，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却气场十足的女警，最终只能略显无奈地点点头：“…好吧，李警官。我们会按照程序，通过贵局进行对接。希望‘飞鸽’同志能早日康复。”他带着人转身离开，步伐显然有些沉重。
李依婷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但眉宇间的忧虑更深了。她转身看向李凌波病房的方向，透过门上的小窗，能看到王玲玲正安静地守在里面，身上还穿着李依婷临时找来的宽大粗布工装。而病床上昏迷的李凌波，那头沾着血污、象征着无尽痛苦与牺牲的长发，正散乱地铺在洁白的枕头上——这是天然的伪装，这也是束缚，他还得继续背负下去！
李依婷轻轻叹了口气，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回南安的路，注定不会平静。她拿出手机，开始安排秘密转移李凌波回南安的车辆和医疗护送细节，那条维系着他“王莉莉”身份的长发，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道黑色的、沉重的枷锁，缠绕着他的脖颈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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