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雾弥漫,官道尽头隐现驿站残垣。
祝九鸦背着青鳞踏入这座废弃驿亭,檐角悬着半截断裂的铜铃,在刺骨的寒风中一动不动,仿佛连声音都被冻结。
只有在她踏入亭内的刹那,那铜铃才极轻地“叮”了一声,像是某种古老而疲惫的警示,又像是垂死者的最后一声叹息。
踏入亭中的瞬间,祝九鸦脚步一顿。
并非偶然——这废驿正位于三条腐脉交汇的死穴之上,活人难久留,却正是遮蔽天机、隔绝感应的最佳祭坛。
亭内比外面更冷,四壁漏风,角落里堆着一堆早已腐烂发黑的干草。
祝九鸦将背上陷入沉睡的青鳞小心翼翼地放下,让他靠在一根还算完整的立柱上。
少年呼吸平稳,只是脸色苍白,背脊那化作骨甲的蛇骨微微起伏,散发着与这片北境格格不入的、来自南疆地脉的湿热气息。
她自己则走到亭子中央,指尖轻轻抚过覆在右眼上的布条。
布条已经干硬,被暗红的血迹浸透,黏在皮肤上。
可就在此刻,那早已结痂的伤口深处,一股灼热的刺痛猛然爆发,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铁针狠狠扎了进去!
一滴滚烫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布条边缘渗出,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她摊开的左手掌心。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血并未散开,而是在接触到掌心那道为借青鳞之力而划出的伤口时,竟激起了一圈肉眼可见的微光涟漪!
那光芒幽蓝,如同鬼火,将她掌心的血纹映照得清晰无比。
祝九鸦猛地抬头,左眼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透过“鸦影烙印”的连接,她看到的画面不再是千里之外南疆上空那团静静悬浮的火焰。
火焰之中,那张属于烛婆婆的、布满皱纹的脸庞正缓缓浮现。
她那浑浊的独目死死睁开,空洞地“望”着祝九鸦的方向,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隔着时空与生死,对她重复着一段古老的誓词:
“……燃骨为灯,蜕皮成道,血尽则明,心熄方通。”
一字一句,如同烙铁,狠狠烫在祝九鸦的灵魂深处。
她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这不是诅咒!这是遗言,是警告,更是……一把钥匙!
烛婆婆用她的死,为她指明了噬骨巫一脉真正的道途!
血尽,心熄……原来力量的极致,便是自我的彻底燃烧!
没有丝毫犹豫,祝九鸦立刻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如玉的“蛊胎骨卵”。
她将其稳稳地置于亭子中央的地面,随即左手并指如刀,毫不迟疑地划破右手手腕!
这一次流出的,不是普通的血液,而是蕴含着她本源生命的心头血。
那血色泽极深,近乎暗紫,带着一股甜腥的气息,一滴滴落在骨卵表面。
“滋——”
如同冷水泼入沸油,随着心血不断渗透,原本沉寂的骨卵骤然泛起一层浓郁的幽蓝光泽。
那光芒不再内敛,而是猛地向外扩张,竟与祝九鸦左眼中看到的、流淌于天地间的灵脉产生了强烈共鸣!
刹那间,驿亭内的空气剧烈扭曲。
以骨卵为中心,一道道由蓝色光线构成的虚幻路径凭空投射而出,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幅庞大而复杂的三维地图!
那路径的起点,赫然是南岭深处的毒沼!
它穿过埋葬了白蛊女的老林禁区,绕过百棺巡游的旧地,如一条蜿蜒的巨龙,坚定不移地一路向北延伸,最终,它的终点指向了京城西郊——一处被无数参天巨树的根系死死缠绕的地底宫殿轮廓!
封神陵!
这才是被皇室和玄门正统隐藏了千年的,真正的坐标!
更让祝九鸦心脏狂跳的是,在这条贯穿南北的巨大灵脉路径之上,清晰地标记着九个璀璨如星辰的节点。
每个节点旁,都浮现出一则古朴的巫文铭刻。
她认得其中两个。
一个形如盘踞的巨蛇,铭文正是:“蛇盘中枢”。
另一个状若展翅的乌鸦,铭文为:“鸦居北穹”。
其后还有“蛛织天网”、“蝎镇西疆”、“蟾饮东海”……九个节点,九则铭文,赫然对应着上古时期最强大的九大巫系!
原来,容玄在《九巫遗录》中查到的“镇脉术”,根本不是用来镇压的法门!
那是重启这九大巫系共守的护世大阵的引子!
她们这一脉,从来都不是什么妖邪,而是守护者!
祝九鸦望着那直指京城地底的路径,眼中第一次没有了狠厉与算计,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悲凉。
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轻轻触摸着那虚幻的地图,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我不是来求续命的……我是来还债的。”
是替那些被污蔑、被屠戮、被遗忘了千年的同族,来向这个世界讨还一个公道,偿还一份责任。
就在这时,一直沉睡的青鳞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他背上的蛇骨甲片“咔咔”作响,其中一片竟自行剥离,化作一道流光悬浮在半空之中,与地上的蛊胎骨卵遥相呼应,嗡嗡共振!
几乎是同一时刻,祝九鸦右眼窝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鸦影烙印疯狂震荡!
画面中,那团骨灯火焰里的烛婆婆残魂,竟开始扭曲、拉长,仿佛正试图脱离火焰的束缚,沿着那条被点亮的灵脉路径,逆流北上,朝着她的方向追击而来!
“该死!”祝九鸦瞬间明白了一切。
烛婆婆并未真正死去!
她的执念与灵魂,已经和“衔烛之誓”这份古老的契约之力彻底融为一体。
只要象征着南脉传承的祖灯未灭,她的执念便永不消散!
她不是在为自己指路,她是要亲自来“纠正”她这个离经叛道的后辈!
若放任这股强大的残魂执念追至北方,其引发的灵力波动足以惊动整个北境的靖夜司和玄门高手,更会提前引爆封神陵的危机!
电光石火间,祝九鸦做出了决断。
她从袖中摸出那片杀过剥皮鬼的锋利碎瓷,看也不看,反手便在自己左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这是她在焚尸洞底,从一具抱着《残契书》的枯骨手中抢来的最后遗产。
她以自身精血为引,在地面飞速勾勒出那个比“血巢续命术”更加诡谲、更加邪异的阵图——断契焚魂阵!
而在祝九鸦感知不到的维度里,青鳞识海深处,一缕幽蓝火苗正随着她的心跳频率同步明灭。
阵成的刹那,祝九鸦闭上了眼。
她没有丝毫犹豫,主动回忆起自己此生唯一感到过温暖的那个画面——
那是在尸山血海之中,她作为战争孤儿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不是腐尸与秃鹫,而是一个叫“沉香”的大姐姐。
沉香将她从尸堆里抱起,用自己都快冻僵的身体温暖她,在她耳边说:“活下去,哪怕……变成鬼。”
她甚至还记得,那女子发间淡淡的艾草香。
此刻,它化作一道晶莹的银丝,从她眉心被硬生生抽出,瞬间没入阵眼之中!
“轰——!”
幽蓝的骨火轰然燃烧,吞噬了那道银丝。
与此同时,鸦影烙印的画面中,那正疯狂延伸的烛婆婆身影猛地僵住,整张脸扭曲成一个无声尖啸的形状。
她身周的火焰剧烈收缩、坍塌,最终所有光与热都凝聚成一点,化作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蛇形结晶,“啪”的一声,坠入南疆大地的灵脉深处,再无声息。
噗通。
祝九鸦直挺挺地瘫倒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脑海中,那段关于“沉香”的记忆,连同那个温暖的拥抱,都已彻底湮灭,只剩下一片空白的虚无。
可她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笑意。
“你要我舍弃人性?好啊——”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鬼魅,“但我只舍给我愿意守护的人。”
“姐姐……”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祝九鸦转头,看到青鳞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少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竟闪烁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仿佛历经了千年的沧桑与了然。
他看着祝九鸦,轻声呢喃:“你把灯,种进了心里。”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过去。
祝九鸦撕下脸上早已僵硬的血布,又从衣摆上扯下一块新的,面无表情地重新包扎好右眼。
她站起身,望向浓雾尚未散尽的北方。
而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脊背上那枚噬骨巫的血瞳印记,不再只是疯狂吞噬她生命的诅咒。
它正随着她的心跳,与天地间的灵脉隐隐共振,仿佛一颗沉睡了千年,即将在她体内苏醒的……心脏。
她扶起同样站起身的青鳞,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焚尽八荒的决绝。
“走吧。这一路,我们要让那些高坐庙堂的人明白——不是只有他们,才能点灯。”
两人一前一后,再次踏入刺骨的寒风中。
而在他们身后,那座破败的驿亭,连同那幅虚幻的灵脉地图,都在第一缕晨光照射进来时,化作了飞灰。
(本章完)
【下一章·开篇镜头】
南疆地底,漆黑如墨的灵脉河床之上……
那枚由烛婆婆执念所化的黑色蛇形结晶,表面正悄然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一丝比发丝更细的银线,顺着地脉的奔流方向,无声无息地……攀向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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