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只持续了半瞬。
下一刻,水晶心脏的最后一次搏动,化作了宣告自身灭亡的最终哀鸣。
轰——!
恐怖的能量风暴以心脏为中心轰然炸开,那道贯穿天地的银光骤然膨胀,刺目的白炽如神罚之眼撕裂黑暗,灼得人眼皮剧痛;尖锐的嗡鸣钻入耳膜,仿佛亿万根钢针直插脑髓。
坚不可摧的锁链寸寸崩解,发出金属断裂特有的“咔嚓”脆响,如同巨兽哀嚎;雕刻着古老图腾的墙壁如被巨锤砸中的琉璃,在视野中迸裂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飞溅的碎石划过空气,带起一阵阵割面如刀的劲风。
骨粉与尘埃的狂潮扑面而来,带着腐朽千年、混杂着血锈的气息,呛入口鼻,令人窒息。
祝九鸦被那股无可抗拒的反震之力狠狠掀飞,娇小的身躯如断线风筝般撞向嶙峋的白骨阶梯——粗糙的骨刺刮破衣衫,火辣辣地擦过肩背,温热的血顺着脊沟滑下,黏腻而沉重。
“噗——”
一连串骨骼断裂的闷响在她体内爆开,至少三根肋骨应声而断,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烧红的铁钎在肺叶间搅动。
喉头腥甜翻涌,一口逆血直冲咽喉,她却猛地咬紧牙关,将那足以致命的淤血压回腹中。
不能吐!
师傅临终前咳着血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再次回响耳边:“我们噬骨巫的血,是唤醒它们的钥匙。”这口血一旦落地,便会瞬间激活地宫深处早已布下的“血引归魂阵”,引来那些沉睡在地脉之下、以巫者血肉为食的九幽守尸鬼。
她像一只折翼的乌鸦,狼狈地趴伏在白骨阶梯上,指尖触到冰冷滑腻的颅骨残片,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唯有心跳声在颅腔内轰鸣,一下比一下急促。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瞬间,她那只始终空洞无神的右眼,毫无征兆地映出了一幕支离破碎的幻象。
三百年前,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白骨阶梯。
一个与她身形极为相似的女人,身着繁复的祭司袍,掌心同样燃烧着一枚倒逆的“衔烛之誓”符印,狠狠拍向那颗完美无瑕的水晶心脏。
可就在符印即将触及心脏的最后一寸,她的动作……停住了。
幻象一闪即逝。
祝九鸦猛地一颤,剧痛仿佛都被这惊人的发现压了下去。
她不是没成功……她是选择了不完成!
而自己,已经跨过了那条无法回头的界线。
“祝九鸦!”
容玄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撕开一道口子。
他几个起落间冲到她身边,不顾飞射的碎石砸在肩头的钝痛,一把将她扶起。
指尖触到她后颈的皮肤,那刺骨的冰冷让他心脏骤然一沉——这不是伤者的体温,这是生命力在以惊人速度燃烧殆尽的征兆!
他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最后一道以自身精血绘就的“守魂符”,迅速贴在祝九鸦的心口。
然而,那本该燃起金色火焰、护持魂魄的符纸,在接触到她皮肤的刹那,竟“噗”地一声,连火光都未曾亮起,便直接化作了一撮冰冷的灰烬,簌簌飘落在她染血的衣襟上。
“没用的……”容玄的声音因震惊而沙哑,“你撑不了多久。”
他的目光扫过那颗已经彻底炸裂、只剩无数碎片悬浮在空中的心脏残骸,一字一顿道:“刚才那一击,不只是破了誓约。你斩断了它对九大巫脉的奴役之链,也等于……抽走了镇压古神的最后一根绳索。”
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滋……滋……”
四周龟裂的骨壁缝隙中,开始渗出粘稠如墨的黑血,散发出浓烈的铁锈与腐烂内脏混合的恶臭;那些由历代守陵人骸骨拼接而成的墙体,竟如活物般缓缓蠕动、挤压、重组,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
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在墙上浮现,最终汇聚成一张巨大得遮天蔽日的人脸,五官轮廓,赫然便是那黑面判官的模样!
“祝九鸦……”
宏大而冷漠的声音在地宫中回荡,仿佛来自九幽深处,震得地面微微颤抖,空气都为之凝滞:“你以为你在反抗命运?你只是亲手……加速了它的苏命。”
伴随着这句判词,整座地宫的震颤达到了顶点!
那九根早已崩断的锁链残骸被一股无形巨力扯动,如九条发狂的黑龙,携着万钧之势从四面八方砸落下来!
一根粗如梁柱的锁链呼啸着,直冲容玄头顶砸去!
生死一瞬!
“滚开!”
祝九鸦眼中血光暴涨,她竟不退反进,猛地将容玄推向一旁。
同时,她并指如笔,以口中压抑的鲜血为墨,在空中疾速划出一道从未有过的诡异步咒!
“骨拒!”
这不是噬骨巫的传承术法,而是她融合了南脉蛇巫“借势反打”之法后,临时自创的保命之术!
咒成的瞬间,她左手小指“咔”地一声自行断裂,带着一串血珠飞射而出,精准地撞上了那截断裂的锁链。
指骨虽小,却仿佛蕴含着撬动山岳的巨力!
那截断指以自身为媒,竟在刹那间借来了整座地宫崩塌的残响与地脉的反震之力!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中,沉重无比的锁链竟被硬生生震偏了半寸!
它擦着容玄的肩头呼啸而过,狠狠砸入地面,激起的滔天骨尘竟自动聚拢成一面白骨之盾,为他们短暂地隔绝了后续坠落的碎石,粉尘如雪般簌簌落下,覆盖在两人肩头。
祝九鸦重重喘息着,嘴角却勾起一抹染血的、疯狂的笑意。
“我说过……”她盯着墙上那张巨大的人脸,声音虚弱却字字如刀,“我不是来赴死的祭品,是来收账的债主。”
无人注意到,那截落在地上的断指,并未像寻常血肉般腐化,反而像一颗埋入死地的种子,正极其轻微地……搏动着。
“轰隆!”
地宫一侧的通风甬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即将彻底闭合。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是裴昭!
他终于突破了外围的层层禁制,踏入了大殿的边缘。
他手中那柄靖夜司的制式斩妖刀“嗡嗡”作响,刀灵感应到空气中逸散出的、属于古神的神性气息,正发出嗜血的渴望,催促着他立刻斩杀源头。
可他没有动。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祝九鸦脊背上那副正在疯狂轮转的阴阳轮印图腾。
那黑白双鱼搏动的姿态,竟与长公主密室壁画中,描绘“代祭者终章”的那一幅,一般无二!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半年前,在京郊枯井旁,这个女人救下那个将死孩童时说过的话。
“人活着,总得干点不该干的事。”
而那一刻,他记忆深处的母亲被绑上祭坛的画面也骤然浮现——背上烙印旋转的模样,竟与此刻如出一辙。
原来所谓“代祭者”,从来不是传说。
职责与良知在他心中疯狂撕扯,最终,他缓缓地、一寸寸地,将那柄渴望饮血的斩妖刀,重新收回了鞘中。
“副使?”随行的亲信不解地看着他。
裴昭没有解释,他转身面向那即将闭合的通道,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坚定:“传我命令……西陵地宫失联,遭遇不明坍塌,全军后撤五里,封锁山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是他,一个体制内的鹰犬,所能给予的,最后的掩护。
通道彻底闭合,外界的喧嚣与追兵的气息被完全隔绝。
祝九鸦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瞬。
她推开容玄的搀扶,一步一晃,艰难地走向那片悬浮在半空中的心脏残骸。
那团碎裂的水晶仍在搏动,像是宇宙初开时的星云,每一次明灭,都让她的血脉随之共鸣,灵魂随之战栗。
寒意与热流交替冲击着四肢百骸,仿佛有亿万根银丝在经络中穿行。
她伸出手,要去触碰那块最大的核心碎片。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却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别碰!”容玄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你知道这东西一旦入体,神性侵染,你便会与‘它’共存……你会逐渐失去自我,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你还记得上一代南脉蛇巫吗?她只是拾起了一片坠落的晶屑……三个月后,她的瞳孔变成了复眼,嘴里长出了鳞片。”
祝九鸦转过头,那双一只燃烧着血焰、一只空洞如深渊的眸子,静静地望进他写满惊痛的眼底。
她笑了,那笑容苍白,却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容玄,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再是我了……”她轻声说,“那你记住——那个愿意为青鳞流一滴血泪,那个不惜断指也要为你挡下锁链的人,才是真的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挣脱了他的手,毅然决然地,将自己那只尚有余温的手掌,狠狠按入了那团狂乱搏动的碎晶之中!
**掌心触及碎晶的刹那,仿佛触到了一颗仍在跳动的星辰——刺骨的寒意顺着经脉逆冲而上,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银纹,泛着幽冷的光泽。
听觉瞬间被抽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颅腔内响起一个古老而冷漠的声音:“你……终于来了。”祝九鸦浑身剧颤,牙齿咯咯作响,却死死咬住不退——直到那第一缕星河,刺穿了她的意识屏障……**
刹那间,宛如亿万道星河倒灌,来自上古、来自神明、来自无数代噬骨巫的记忆洪流,夹杂着无尽的愤怒、悲哀与不甘,轰然涌入了她的脑海!
“啊——!”
祝九鸦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惨叫,整个人蜷缩起来,脊背上的阴阳轮印发出刺目欲盲的光芒,灼热的气息蒸腾而出,连空气都在扭曲。
**她的惨叫被崩塌的地宫吞没,如同投入深海的一颗石子,连涟漪都未能泛起。
大地的震颤穿过山脊,越过平原,最终止步于皇城脚下。
而在那里,有人正静静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
而在遥远的千里之外,京城,皇宫最深处的观星台上。
长公主沈知烬一袭黑金宫装,迎风而立。
她望着西陵方向那道贯穿天地的银色光柱,绝美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对着身后黑暗中单膝跪地的黑面判官虚影,淡淡开口。
“钉下吧。”
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杀机。
“趁她……还来不及变成‘它’。”
命令下达的瞬间,京城上空的乌云再度疯狂聚合,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之中,九点漆黑如渊的星芒,自皇城四方八位与中央天枢之处悄然升起,划出九道绝杀的轨迹,无声无息地,锁定了西陵地宫的正中心。
碎心之后,钉落之前。
留给祝九鸦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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