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子时,三百里荒坟同时震动。
无需号令,那些曾被钉入地底的骸骨自行爬出,踏着香火余烬而来。
他们记得她的声音,如同记住最后一口呼吸。
晨曦如针,刺破笼罩皇城的最后一层墨色。
由白骨与灰烬组成的沉默军队,正踏着黎明的第一缕光,缓缓逼近紧闭的承天门。
每一步落下,都悄然无声,却仿佛踩在皇城千年的心跳之上,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
队伍的最前方,是祝九鸦。
她的肩头,蹲着一只瞎了眼、毛发脱落的老犬。
那只老犬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咽,腐肉剥落的空洞眼眶里,竟渗出了一丝微弱的灵光。
它焦躁不安地抬起前爪,在祝九鸦的衣袖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三下。
南疆失传已久的禁忌之术——“寄魄归犬”。
以亡犬尸身暂栖三日,代价是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是裴昭。
他无法开口,只能用这最后的力气,将爪子指向城楼最高处——那面在晨风中飘摇的、织满了万人发结的黄幡。
九枚狰狞的钉影绣于其上,如九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那是“逆祀阵”的主旗,旗在,阵不散,仪式就仍在运转。
祝九鸦瞬间会意。
她侧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等下我会引动冥枢震脉,你趁机跃上飞檐……别问为什么,信我。”
容玄就走在她身侧半步之遥。
他涣散的眼神里没有思考,只有绝对的服从,闻言只是轻轻点头,握紧了手中那柄布满裂痕的断剑,仿佛这世间只剩下这一个动作被刻进了他的骨髓。
城楼之上,黑面判官丢掉了手中象征刑罚的铁鞭,那张万年不变的玄铁面具,在晨光下竟显出几分苍白与茫然。
他望着那支由死人组成的、正一步步走向皇城心脏的军队,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
“秩序……必须维持!”
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撞向身后那根连接着地宫的机关铜柱!
“启动——镇魂钟!”
轰隆隆——
大地再次震颤,承天门前的广场中央,地面寸寸龟裂,一座青铜巨钟自地宫缓缓升起,最终悬于城门正上方。
钟身古朴厚重,上面密密麻麻铭刻着历代帝王的讳名,每一个字都浸透着皇权与岁月凝结的威压。
一旦敲响,钟声所及,方圆十里内所有非生之灵,皆会被震散元神,化为齑粉!
这是对付亡魂大军的最终防线,也是最残忍的清洗!
黑面判官踉跄着夺过侍卫手中的巨槌,亲自执槌,眼中闪动着最后的疯狂。
然而,就在他高举巨槌,即将落下的一刻——
嗡——!
整座镇魂钟,竟毫无征兆地嗡鸣自震!
清脆的“咔嚓”声不绝于耳,钟体表面,那一个个庄严的帝王讳名之上,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细小裂痕!
“怎么会?!”黑面判官惊愕抬头,动作僵在半空。
他不知道,就在此刻,广场中央的祝九鸦已然盘膝坐下。
她高举着那根与血肉融合的左手指骨,掌心朝天。
而她那诡异的右眼中,正清晰地映出镇魂钟内部的景象:
一张由百万怨愿凝成的“血丝网”,早已顺着昨夜香火反噬的洪流,悄无声息地侵入了钟脉核心!
那些被强行献祭的囚徒,那些被香火灼烧的百姓,那些被镇压了千百年的亡魂……他们所有的不甘与怨恨,都化作了这张网。
这不是攻击,是清算。
死人,记住了每一记曾为镇压他们而敲响的钟声。
“爆。”祝九鸦唇瓣轻启,吐出一个冰冷的字。
轰——!!!
镇魂钟由内而外,轰然炸裂!
恐怖的气浪裹挟着无数青铜碎片,如一场狂暴的金属风暴,瞬间掀翻了城楼上的所有守卫!
黑面判官被气浪狠狠撞在墙上,一口鲜血喷在冰冷的面具内侧,视野一片猩红。
就是现在!
容玄的身影借着那股冲天之势拔地而起,残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撕裂晨雾,直取那面摇摇欲坠的黄幡!
就在剑尖即将触碰到幡布的瞬间,剑脊上那两个血色的古篆——“斩我”——骤然亮起刺眼红芒!
剑身竟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自行扭转了半寸!
嗤啦——!
剑锋没有撕裂幡布,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精准,割断了系着黄幡顶端的那根金线!
失去了束缚的黄幡,被高空的烈风卷起,在空中骤然燃烧,化作一只巨大的、扑向皇宫深处的火蝶,最终消散于无形。
阵,破了。
黑面判官踉跄后退,指着下方缓缓起身的祝九鸦,声音嘶哑而颤抖:“你……你不是人!你是灾厄本身!”
祝九鸦掸了掸肩头,一片灰败的石屑簌簌滑落,露出底下宛若新生的莹润血肉。
她抬起眼,眸中是化不开的死寂。
“我不是灾厄,”她平静地道,“我是账本。你们烧了多少香,骗了多少魂,我都一笔一笔记着。”
话音未落,她背后那初具雏形的冥枢虚影一闪而过。
三百年前,昆仑之巅,那位初代代祭者临死前的身影浮现了半瞬,她的唇形无声开合,跨越时空,与祝九鸦此刻的认知重合——
“你们钉住的,从来不是神。”
与此同时,祝九鸦肩头的老犬身体剧烈震颤。
裴昭的残魂感知到自己的时限将尽。
他拼尽最后一丝意念,猛地张开嘴,狠狠咬在老犬干枯的喉咙上!
噗——!
一口混杂着蛊毒残渣与魂力碎片的黑血,被他奋力喷出,精准地落在了祝九鸦的脚边。
血滴落地,并未消散,反而像活物般燃烧起来,在青石板上烙印出一道极短的、扭曲的蛇形符纹。
南脉秘传,终契引路!
唯有至死不悔的盟誓者,才能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激活的最后指引!
祝九鸦瞳孔猛地一缩,瞬间读懂了其中的含义:这是通往地宫最底层,“真承祭坛”的密道标记!
是裴昭用自己的永不超生,为她换来的最后一张地图!
她俯身,从老犬已经冰冷的颈间,拾起那枚断裂的、沾满血污的半截铁牌,上面依稀可见“靖夜司·裴”三个字。
她没有擦拭,只是轻轻地、郑重地将它放进怀中,贴着心口。
“走好,同袍。”
当祝九鸦的脚,踏上承天门第一级阶石时,整座皇城的地脉,忽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
她右眼中那刚刚清晰的未来残影,毫无征兆地再次剧变!
金銮殿内,雍容华贵的长公主并非手持镇龙钉等待着她这个“祭品”。
而是早已跪伏于地,口中正源源不断地涌出不详的黑雾,那黑雾凝聚成形,竟与传说中古神的轮廓有七分相似!
而那第九枚、也是最关键的镇龙钉,正静静地、诡异地,插在她身后的影子里!
钉身早已锈蚀如朽铁,钉尾那个原本应该是“镇”字的符文,正在一笔一划地逆转,重构成一个崭新的字——
“承”!
承接的承!
原来,所谓的“钉杀祭品”,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谎言!
真正的仪式是“迎主归位”!
长公主的皇室血脉,才是那个被温养了千年的最终容器!
而她祝九鸦的存在,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点燃引线的火星,是逼迫那具肉体彻底觉醒的催化剂!
祝九鸦站在宫门前,久久未动。
她忽然回头,望了一眼身侧脸色苍白如纸的容玄。
“你说……如果我现在掉头走,还能活吗?”
这个问题里,竟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容玄混沌的眼神,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忽然有了一丝清明。
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不能。但你可以赢。”
祝九鸦笑了。
那笑容,森然而决绝,带着焚尽一切的疯狂。
“那就别让这条路,白铺。”
她抬手,猛地撕下身上破烂的外袍,露出底下满是新旧交错的伤疤与石化纹路的躯体,像一件即将破碎又在重生的诡异艺术品。
下一刻,她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开了那扇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的朱红殿门!
吱呀——!
热浪裹挟着腐香扑面而来,刺目的光让她本能闭眼。
再睁开时,瞳孔尚在收缩,那排排低垂的头颅已在视野中凝实。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认出了其中几张贴着朱砂的脸。
那是十年前就被烧成灰的同门。
可现在,他们安静地跪在那里,仿佛一直在等她来点名。
殿门洞开,万丈阳光倾泻而入,照亮了门后漫长甬道内的景象。
没有金甲卫士,没有文武百官。
只有廊下两侧,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跪拜着的木偶。
每一尊木偶的脸上,都用朱砂,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从初代噬骨巫,到历代被献祭的“旁门左道”,再到昨夜死于非命的三千囚徒……
而在那无数木偶的最前方,赫然立着一尊崭新的。
上面用未干的血,写着两个字——
祝九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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