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指尖还残留着归墟剑传递的震颤，光雾退散的瞬间，他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这里没有灵气的流动，没有天地的呼吸，连神识都像撞进了蛛网——才延伸出十丈便被乱流绞得支离破碎。
他低头，灰雾漫过脚踝，像有无数细针在皮肤下游走；抬眼，黑暗如实质的幕布低垂，偶尔掠过幽蓝光带，里面裹着的星屑碎成齑粉，断山残骸的棱角刺得人眼生疼。
九狱塔在识海轻鸣，塔身纹路泛起幽紫微光，竟替他勉强撑开半丈清明。
林渊攥紧剑柄，掌心的老茧磨得归墟剑嗡鸣，“这就是混沌海边缘？”他低喃，喉间发涩。
方才在九霄城，铁衣染血的虎符、小柱子挥刀的残影、断臂汉子咬碎敌人手腕的狠劲，还在眼前打转。
“轰——”
一声闷响从身后炸起。
林渊猛地转身，虚无中裂开一道细缝，透过那缝能看见九霄城的轮廓——演武场的星陨砂漩涡已经崩塌，断墙残垣间躺着数不清的尸体，血把青石板泡成了暗褐。
他瞳孔骤缩，神识顺着那道裂缝硬挤过去，却被法则乱流割得生疼，只捕捉到几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着玄色劲装的身影立在废墟中央，背对着他。那是风无痕。
林渊的呼吸陡然急促。
他记得三天前在九霄城议事厅，风无痕捧着半块焦黑的命轮残片，说这是“用命换命的禁物”，说“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能动”。
此刻那人的右手正按在腰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残片的棱角在掌心压出红痕。
“风兄！”林渊下意识要冲回去，可刚抬步，脚底的灰雾突然翻涌成漩涡，将他的道袍下摆卷得猎猎作响。
九狱塔的鸣声骤急，塔身纹路连成一片紫芒，在他面前凝成一道半透明屏障——是混沌海的排斥力。
“盟主！”
另一个声音穿透法则乱流撞进耳朵。
林渊眯眼，看见墨辰踉跄着从断墙后爬出来，胸前的伤口还在渗血，染得素白道袍像浸了红墨。
他的左手死死攥着风无痕的手腕，指缝间溢出的血滴在青石板上，“你还没愈合的道伤……这东西会抽干你的本源！”
风无痕没有回头。
他望着远处翻涌的黑潮——圣殿大军的玄色战旗已经漫过东城墙，为首的金袍大主教手持鎏金权杖，杖头镶嵌的魔眼正泛着腥红光芒。
他能听见那些人的狞笑：“抓住逆命者余孽，剥了他们的皮祭旗！”
“松手。”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
墨辰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手腕里：“当年在北漠冰原，是林盟主用半条命换你活下来！现在你要为他送命？值得吗？”
风无痕的睫毛颤了颤。
他想起二十年前的雪夜，自己被魔修碎了丹田，瘫在冰窟里等死。
是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踹开冰门，把最后一颗续脉丹塞进他嘴里，说：“我叫林渊，要创个让兄弟都能挺直腰杆的盟。”后来他们在矿洞反杀监工，在宗门大比力压群骄，在古魔渊捡回半本剑经——那些血与火的日子里，林渊总说：“兄弟之间，哪有什么值不值得。”
“所以该我了。”他轻声说，反手扣住墨辰的手腕，轻轻一推。
墨辰踉跄着撞进身后的断墙，眼睁睁看着他将命轮残片按在眉心。
残片泛起幽蓝光芒，顺着风无痕的经脉游走，所过之处皮肤泛起半透明的裂纹。
他望着混沌海方向，那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正试图冲破排斥屏障——是林渊。
他能看见那人急红的眼尾，能听见归墟剑劈碎灰雾的锐响。
“走。”他对着虚空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九霄城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金袍大主教的权杖突然炸成碎片，魔眼里的红光凝成实质，化作千万道血刃朝风无痕攒射而来。
他却笑了，笑得像当年在矿洞第一次握住剑时那样纯粹。
“我欠他的。”
这句话被血刃撕裂在风里。
混沌海边缘，林渊终于冲破排斥屏障。
他望着九霄城方向腾起的刺目蓝光，喉间一甜，鲜血溅在归墟剑上。
九狱塔突然剧烈震动，塔身浮现出第九层的模糊轮廓，一道信息涌入识海——
“逆命者，你的道侣在九狱天最深处。”
林渊抹去嘴角的血，目光扫过混沌海中漂浮的宫殿残骸，最终落在远处若隐若现的九座黑影上。
那是九狱天的轮廓吗？
他握紧归墟剑，剑鸣穿透灰雾，“等我。”他对九霄城的方向说，“等我斩了这混沌，带你们回家。”
灰雾中，那道女子的轻笑再次响起：“逆命者，你可知九狱塔的真相？”
林渊没有回答。他望着九狱天的方向，一步步走了进去。
混沌海边缘，林渊的归墟剑突然发出刺耳鸣响，剑身上原本流转的幽光骤然凝滞。
他脚步一顿，喉间那股腥甜尚未完全压下，后心却先泛起刺骨寒意——这是与风无痕心意相通二十年才有的直觉，比神识更先触到了死亡的气息。
九霄城内，风无痕指尖的命轮碎片在捏碎的瞬间爆成幽蓝星屑。
那些细碎的光粒钻入他每一寸皮肤，原本还算完整的玄色劲装开始变得半透明，能隐约看见下面浮现的金色纹路——那是被命轮之力强行点燃的本源。
他望着东城墙外如潮水般涌来的圣殿大军，金袍大主教的鎏金权杖正迸发出血红色的法则锁链，却在触及九霄城结界的刹那扭曲成了蛇形，在虚空中疯狂啃噬彼此。
这是...命轮幻境？墨辰跌坐在断墙下，捂住胸前还在渗血的伤口。
他望着原本应该瞬息淹没九霄城的圣殿大军突然陷入混乱——最前排的骑士挥剑砍向自己的同伴，大主教的权杖竟戳穿了身边副主教的胸膛，所有人的瞳孔都泛着空洞的灰白，像被抽走了灵智的提线木偶。
风无痕的身影愈发淡薄，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混沌乱流卷走。
他转头看向墨辰，嘴角还挂着那抹熟悉的淡笑：当年北漠冰原，林盟主用半本《太虚剑经》换我一条命；后来古魔渊坠崖，他断了三根肋骨也要把我托出深渊。他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雪，兄弟之间的债，总得还。
墨辰突然撑起身子扑过来，指尖几乎要碰到风无痕的衣角，却见那抹淡影在触手可及处彻底消散。
他的手悬在半空，掌心还残留着方才被风无痕推开时的温度，喉间突然发出压抑的呜咽——那是他在北漠冰原被魔修碎了丹田后，都不曾发出过的哭声。
混沌海中，林渊的膝盖重重磕在灰雾里。
他的右手死死抠进胸口，那里贴着风无痕亲手缝制的九霄盟令牌，此刻正烫得灼人。
九狱塔在识海疯狂震颤，第八层的轮廓从模糊变得清晰，塔身上原本的幽紫纹路突然转为血红色，像被谁泼了一盆滚烫的岩浆。
噗——他又呕出一口血，血珠坠进灰雾，竟在接触的瞬间被绞成了细不可见的微粒。
意识深处突然炸开一道惊雷，画面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漆黑的祭坛上，一个素白裙裾的女子背对着他，青丝间缀着的九枚玉簪泛着幽光。
她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银铃：别来...太迟。
——血红色的天空下，九座漆黑的巨塔直插云霄，每座塔底都缠着锁链，锁链尽头锁着的...是与风无痕面容相似的男子？
——还有他自己，手持归墟剑站在永恒彼岸的边缘，脚下是无数碎裂的世界，其中一个碎片里，苏清璃正隔着混沌海对他微笑，可下一刻，那抹笑就被黑潮吞没。
林渊猛地甩了甩头，归墟剑一声砸在地上。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意让神智勉强清明。
九狱塔的震颤突然转为规律的鸣响，每一声都像在敲击他的识海：逆命者，混沌深处，藏着你最不想看到的答案。这声音与方才风无痕消散前的遗言重叠，让他后颈的寒毛再次根根竖起。
答案...他低喃，手指缓缓抚过归墟剑的剑脊。
剑身上还凝着风无痕的血，那是三天前他们被圣殿大军围杀时，风无痕替他挡下的那一剑。
当时风无痕擦着伤口笑：盟主的命金贵，我这条烂命换得值。
现在，这烂命终究还是换了。
灰雾突然剧烈翻涌，一道幽蓝光带裹着星屑从头顶掠过。
林渊抬头，看见九狱天的轮廓在更深处若隐若现——九座黑影像九柄倒悬的剑，每座剑身上都缠着暗红的锁链，锁链尽头消失在混沌最深处。
他伸手按住识海，那里九狱塔第八层的纹路正与九狱天的黑影产生共鸣，每一次震颤都在他脑海里刻下新的印记：九狱塔，九狱天，因果...宿命。
苏清璃。他突然出声，声音在混沌中撞出回音。
九狱塔在识海发出轻鸣，像是回应。
他想起之前九狱塔提示的道侣在九狱天最深处，想起苏清璃被黑衣人带走时脖颈上的血痕，想起她最后看他时眼里的不舍与决绝。
归墟剑突然自动出鞘，悬浮在他身侧，剑尖直指九狱天方向。
林渊弯腰拾起剑，掌心的血滴在剑刃上，绽开一朵妖异的花。
他望着混沌深处翻涌的灰雾，望着九狱天模糊的轮廓，突然笑了——那是自矿洞反杀监工以来，最锋利、最决绝的笑。
风兄，你说混沌深处藏着我最不想看到的答案。他对着虚空说，声音被乱流撕扯得支离破碎，那我偏要把这混沌劈开，把答案揪出来。
苏清璃，等我。
还有你，九狱塔。他伸手按住后颈，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与塔纹相同的印记，你说的真相，我迟早会亲自揭开。
灰雾中，九狱塔第八层的震颤愈发剧烈，塔身竟渗出一缕与林渊后颈印记同色的红光。
这红光穿透混沌乱流，直指九狱天最深处那座被锁链缠绕的巨塔。
而在更遥远的混沌尽头，某个被黑暗笼罩的王座上，一只布满鳞片的手突然收紧，掌心的水晶球里，林渊的身影正踏着灰雾，一步步走向九狱天。
逆命者...沙哑的低语在虚空中回荡，你终究还是来了。
林渊没有听见这声低语。
他望着越来越清晰的九狱天轮廓，归墟剑在手中嗡嗡作响，像在应和他翻涌的战意。
九狱塔的震颤已经融入他的血脉，每一次跳动都在提醒他：混沌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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