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对着案上的竹简愁了整整三个月。
他想推行县制,可连一张像样的秦国全图都没有。
过去三个月,他带着陈河等士子走访了二十余县,脚底板磨出的血泡结了又破,才凭着记忆和乡老的口述勾勒出大致轮廓。
可这地图终究残缺——东部的华山尚能标注,西部的渭源却只能画个模糊的轮廓,边境的山川河流更是一片空白,县界划分总难精准。
当年大舜走过的地方,都不知道有没有标示出来。
“左庶长,郿县的乡老说,他们西边有片沼泽,旧地图标成了良田,若是按此划界,百姓怕是要白缴赋税。”陈河捧着竹简进来,眉头拧成个疙瘩,“还有陇西那边,匈奴时常侵扰,可连最基本的关隘位置都标不清,如何设县驻军?”
商鞅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案上的羊皮纸被他画得密密麻麻,边缘都磨卷了边。他想派斥候分路丈量,可秦国疆域千里,一来一回至少半年,新法推行迫在眉睫,哪里等得起?他甚至想过让赵勇带着锐士去,可赵勇虽勇猛,却不善绘图,终究不是办法。
夜色渐深,商鞅仍对着地图出神,指尖在空白处反复摩挲。
忽然,案上的玉符微微发烫——是白雪的灵力波动。
他拿起玉符,只见符面映出终南山的景象:白雪正站在观星台,望着栎阳方向叹气。
“师父,商鞅为了地图的事愁得几夜没合眼了。”白雪的声音带着担忧,“弟子在史书上见过,秦国早期的舆图确实简陋,好多地方都标错了。”
玄真子捋着胡须,望着星空笑道:“你既心疼他,又有通天之能,何不成全他?那地图缺的,不过是天地灵气的映照罢了。”
白雪眼睛一亮,寸光剑在鞘中轻颤:“师父是说,我可以……”
“去吧。”玄真子挥挥手,“新法要落地,总得有张清楚的家底图。记住,只可绘山河,不可涉天机。”
子时的终南山巅,白雪施展灵犀术,周身泛起莹白灵光。
她将玉符抛向空中,符光骤然散开,化作一道流光飞出观星台,如同一颗流星掠过秦国的夜空。她的神识随着符光延展,俯瞰秦地山河:华山的险峰在月光下如剑刃出鞘,渭水如银带蜿蜒东去,沼泽地的芦苇荡泛着微光,陇西的草原上牛羊点点……
一夜之间,她的神识遍历了秦国的山川、河流、城邑、村落。那些商鞅踏遍的土地,她用灵力细细描摹;那些商鞅未及的边境,她用符光勾勒轮廓。当红日初升时,白雪收回灵力,玉符落在她掌心,已拓印出一卷完整的山河图——哪里有山,哪里有河,哪里是平原,哪里是沼泽,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连隐蔽的隘口和可耕种的梯田都没落下。
天刚亮,白雪便带着地图赶到栎阳驿馆。商鞅打开素帛的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 这地图比他绘制的精细百倍!华山的七十二峰历历可数,渭水的支流如脉络般清晰,连他没去过的西陲边境,都标出了“临洮”“狄道”等城邑,旁边还注着“水草丰美,宜牧马”的小字。
“这…… 这是怎么做到的?”商鞅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地图,墨迹带着淡淡的灵力暖意,显然是白雪的手笔。
“左庶长只管拿去用。”白雪脸颊微红,将地图推给他,“弟子不过是夜里睡不着,借灵力看了看秦地山河罢了。”她不敢说自己一夜遍历千里,只轻描淡写带过。
商鞅却懂了。他望着素帛上的山河,突然躬身一拜:“这份情谊,商鞅记下了。有了这张图,县界划分再无偏差!”
次日清晨,当栎阳宫的晨雾还未散尽时,商鞅已捧着这卷融合了心血与仙法的《秦地舆图》站在阶下。羊皮地图上用朱砂标出的县界如蛛网般铺开,从最东的华山脚下到最西的渭源河畔,三十一县的名称整齐排列,墨迹尚未干透,泛着新鲜的红光。
秦孝公的手指抚过地图上的“商於”二字,那里被朱砂圈了三重:“三十一县,牵涉旧贵族封地二十七处,阻力不会小啊。”
“君上请看,旧制下的分封如同散沙,渭水以南的郿县归赵氏,以北的频阳属杜氏,百姓跨河耕作要缴两份税,官吏办案要看贵族脸色。去年夏粮歉收,郿县囤积粮食不赈济邻县,就是分封之祸!” 商鞅展开另一卷竹简,上面列着各县令的人选,“臣举荐李敬为渭南县令,郑平为雍县令,还有从魏国同来的士子陈河,熟悉律法,可任栎阳县丞。这些人或有推行新法之功,或无宗室牵扯,能担此任。”
“陈河?”秦孝公抬眉,“就是你常说的那个精通算学的学子?”
“正是。”商鞅眼中闪过暖意,“他随臣入秦三年,编纂了新度量衡的换算细则,此次划县定界正需这样的人才。”
话音未落,甘龙已出列奏道:“君上三思!县令乃牧民之官,需熟知秦地风俗,岂能委于外乡人?陈河一个魏国士子,怎知我大秦各县的水土人情?”
杜挚立刻附和:“太傅所言极是!宗室子弟中不乏贤才,为何不用?”
商鞅冷笑一声,将竹简拍在案上:“甘太傅忘了郿县县令是谁的侄子?去年用旧斗收税多刮百姓三千石,这就是您说的‘贤才’?陈河虽为魏人,却比某些秦室宗亲更懂‘藏富于民’—— 他算出来的新亩制,比旧制多出三成耕地,难道要让不懂算学的宗室来丈量土地?”
秦孝公突然起身,龙袍扫过案几上的铜爵:“左庶长举荐的人,寡人信得过!传旨:即日起废除分封,设三十一县,县令、县丞由国君直接任命,俸禄由国库发放,旧贵族封地全部收归国有,按新制丈量后分授百姓!”
他指着地图上的红色县界,“三个月内,必须完成划界、定官、造册三件事,谁敢阻挠,以抗法论处!”
甘龙的朝笏在袖中攥得发白,却只能躬身领命。
他瞥见商鞅身后站着的几个年轻士子,为首的陈河虽身着布袍,眉宇间却带着锐气,心里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 又是一个要跟旧贵族作对的外乡人。
散朝后,商鞅在宫门外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叫住。
墨竹捧着叠好的新衣追上来,竹篮里还放着刚蒸的麦饼:“左庶长,您的朝服该换了。”
她的脸颊泛红,手指绞着衣角,“老家捎信来,说按新法分了五亩田,爹娘让我…… 让我回去成婚。”
商鞅接过新衣,抬眼看着她说,“这是好事啊。”指尖触到布料上细密的针脚 —— 这是墨竹连夜缝制的,袖口还绣了朵小小的兰草。他看着这个随自己入秦三年的婢女,当初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如今已能熟练地处理文书、核对账目,又问她道:“你想回去吗?”
墨竹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像要熄灭:“我……我不想走。”她从竹篮里拿出一卷竹简,上面是她抄录的各县民情,字迹娟秀却有力,“左庶长说过,女子也能做事。我学会了算田亩、记税赋,各县送来的文书我都能整理,留下我吧!”
商鞅看着竹简上的批注,有些地方比官吏写得还细致,不禁莞尔:“留下可以,但要称‘文吏墨竹’,不再是婢女。俸禄按县丞一半发放,如何?”
墨竹的眼泪突然掉下来,慌忙用衣袖擦拭:“谢左庶长!”她捧着竹简跑向驿馆,晨光里的身影轻快得像只燕雀,路过赵勇时还扬了扬手里的文书:“赵队长,以后我也是文吏啦!”
赵勇正指挥卫士搬运新铸的铜尺、铜斗,闻言朗声大笑:“好!以后查账可别偏袒左庶长!” 他转向商鞅,手里举着一把青铜量尺,“左庶长请看,新度量衡按您说的规制铸好了,一尺合二十四寸,一斗容两千毫升,误差不超过半寸。”
商鞅接过量尺,尺身上刻着的 “大秦新制” 四个字在阳光下泛着青光:“派三十队锐士,每队带一套度量衡,跟着县令们去各县,谁敢用旧斗旧尺,当场没收销毁!”
此时的终南山云雾间,白雪正踏着符光掠过秦地的田野。她的白衣在风中舒展,玉符在掌心流转,将各县的景象尽收其中 —— 渭南县令李敬正带着百姓拆除旧田埂,新划的田垄笔直如线;雍县令郑平指挥工匠铸造新量器,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唯有郿县的地界上,几个宗室子弟正带着家奴阻挠丈量,将新量器扔在泥里。
“果然还是这里出了问题。” 白雪轻叩玉符,将郿县的画面拓印在符面上,身影一闪便落在栎阳驿馆的院中。
商鞅刚送走赴任的县令们,见她白衣带雾地出现,忙接过她递来的符纸:“各县情况如何?”
“大多顺利,唯有郿县。”白雪的指尖点在符纸的黑点上,那里正是赵氏旧封地,“赵虎的堂弟赵成聚集了百余家奴,说县令是‘外乡人’,不许丈量他家旧地,还打伤了两个量田的小吏。”
商鞅的手指捏紧符纸,纸角瞬间发皱:“赵成?看来赵氏还没吸取教训。” 他转身对赵勇道,“备马,去郿县。”
白雪突然拉住他的衣袖,玉符在掌心亮起微光:“还有件事。我在符光里看到太子驷的太傅公子虔,近日常去郿县与赵成密谈,形迹可疑。”
商鞅眼中寒光一闪。太子驷年方十三,正是顽劣年纪,公子虔身为太傅,不教太子新法,反倒与旧贵族勾结,这绝非吉兆。他将符纸折好塞进袖中:“知道了。你继续留意各县动静,有异常立刻报来。”
三日后的郿县田野上,新制的木尺插在田埂上,却被家奴拔起扔得老远。赵成骑着高头大马,看着被推倒的界碑哈哈大笑:“一个魏国来的县令也敢管赵氏的地?告诉李敬,要么滚回渭南,要么尝尝我的铜戈!”
“赵成你好大的胆子!” 商鞅的声音如惊雷炸响,玄色披风在田埂尽头扬起,赵勇带着锐士们列成方阵,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擅毁界碑,殴打官吏,你想步赵虎的后尘?”
赵成的笑声戛然而止,却强作镇定:“左庶长说笑了,这是我赵家祖地,丈量之事该由宗室商议,轮不到外乡人插嘴。”
“祖地?” 商鞅举起《秦地舆图》,在他面前展开,“按《尚书?禹贡》记载,郿县本属天子直辖区,何来‘赵家祖地’?” 他转向围观的百姓,声音朗朗,“新法规定,所有土地重新丈量,按户分配,不论出身!赵成霸占的万亩良田,今日就要分给无地的百姓!”
百姓们爆发出欢呼,纷纷捡起地上的木尺,跟着陈河等人重新丈量。赵成的家奴还想阻拦,却被锐士们用戈拦住,一个家奴挥拳打来,赵勇侧身避开,反手将其按在泥里:“敢抗法者,先尝尝铁链的滋味!”
混乱中,白雪的符光突然在商鞅眼前闪烁 —— 是公子虔的车队正往这边赶来,车帘后隐约能看到太子驷的身影。商鞅立刻对赵勇使个眼色:“看好赵成,别让他跑了。” 自己则迎向车队。
公子虔的车刚停稳,太子驷就跳下车,指着正在丈量土地的百姓怒道:“商鞅!你敢动我舅家的地?” 少年的脸上满是倔强,显然是受了人教唆。
商鞅躬身行礼,语气却不卑不亢:“太子,土地乃大秦所有,非私人之物。赵成抗法,按律当治罪,与宗亲无关。” 他指着田埂上的新界碑,“这些土地将分给无地的百姓,明年就能多打十万石粮食,这才是利国利民之事。”
公子虔掀帘下车,脸上的刀疤在阳光下格外狰狞:“左庶长何必与孺子置气?太子年幼,随口说说罢了。赵成之事,不如交由宗室议处?”
“法不容情。” 商鞅直视着这位手握兵权的宗室重臣,“若是太子犯法,臣亦会奏请君上处置。何况赵成?” 他挥挥手,锐士们立刻将赵成捆了起来,铁链在田埂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太子驷气得发抖,却被公子虔拉住。商鞅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白雪的话,心头掠过一丝隐忧。他转向陈河:“加快丈量,三日内将田契发到百姓手中,我在县衙等你们的文书。”
夜色降临时,商鞅在县衙核对各县送来的文书。墨竹端来热茶,看着他在灯下批注,忍不住道:“左庶长,太子毕竟是储君,公子虔又掌着兵权,是不是……”
“法若有例外,便不成法。” 商鞅放下笔,案上的竹简堆得老高,每一卷都记着各县的田亩数、户数、官吏名单,“墨竹你看,这是渭南的田契,李敬一天就发了三百份;雍县的量器已全部更换,郑平还发明了新的测亩车,效率提高一倍。这些才是要紧事。”
窗外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白雪落在檐下,白衣沾着夜露:“左庶长,查到了。公子虔在暗中联络甘龙,说要在秋收后联名奏请恢复分封,还说…… 要让太子‘亲身体验’新法的弊端。”
商鞅的手指在竹简上停顿,灯火在他眼中跳动:“知道了。你继续监视,切勿打草惊蛇。” 待白雪离去,他对墨竹道,“把各县令的文书按亲疏远近分类,特别留意与宗室有关联的官员。”
墨竹应声整理文书,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认真的侧脸上。案上的《秦地舆图》在灯火下泛着微光,三十一县的朱砂界线如同血脉,将整个秦国连为一体。商鞅看着地图,突然想起初入秦时的景象 —— 那时的栎阳街道泥泞,百姓面有菜色,而如今,渭水两岸的新田连成一片,铁匠铺的榔头打铁声日夜不息,连墨竹这样的婢女都能成为文吏。
“路还长着呢。”他低声自语,指尖在“郿县”二字上重重一点,那里将是下一场风暴的起点。夜色渐深,县衙的灯火却亮了整夜,与各县传来的火把光遥相呼应,在秦国的大地上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新法的种子撒向每一寸土地。
(第十五章完)
下章预告:
第十六章:太子犯法触刑律,商鞅铁面正纲纪
秋收时节,太子驷受公子虔挑唆,私自带人砸毁渭南县令的新粮仓,声称“太子封地不需按新法缴粮”。李敬据实上奏,商鞅查实后在朝堂力争:“法之不行,自上犯之!”村里送到太子府的粮袋,却被人充了砂石子,太子一怒之下,连杀十余人,激起民变。附近地区(新百里)农民扬言要“交农”,形势十分危急。其时,秦孝公不在京城,却准商鞅依法处置,最终太傅公子虔被处以劓刑,太师公孙贾脸上刺字,消息传开,秦国上下无不震服,新法推行再无阻碍,商鞅与公子虔也自此结下怨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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