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无情，水位以令人绝望的速度持续上涨。仅仅两天时间，浑浊的泥水已经漫过了李正阳家二楼的窗台，直逼阳台栏杆。整个小镇，低矮些的房屋只剩下屋顶露出水面，稍高些的楼房，二楼也成了泽国。李正阳家的小木船，成了进出家门的唯一交通工具，只能从二楼的阳台栏杆处上下。
期间，父亲李卫国曾撑着一条简陋的救援艇匆匆回来过一次。
“国道断了……两边肯定堵满了急着回家或者办事的人……”李正阳眼睛一亮，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摆渡！
他立刻行动起来。他划着自家的小木船，趟过已经变成宽阔河道的街道，来到隔壁巷子，爬上表弟徐秉坤家的二楼阳台。徐秉坤比他小一岁，是个憨厚壮实的小伙子，正无聊地坐在阳台边发呆。
“秉坤！走！跟我去发财！”李正阳招呼道。
“发财？发啥财？阳哥？”徐秉坤一脸懵。
“别问！跟我走！划船去！”李正阳不由分说，拉着他上了船。
两人一人坐船头，一人坐船尾，李正阳掌舵，徐秉坤帮着划桨。小船艰难地穿过漂浮着各种杂物的水面，朝着小镇外国道的方向划去。
果然不出李正阳所料！平日里车流不息的国道，此刻变成了一片汪洋。浑浊的洪水淹没了路面，水深至少齐腰，甚至更深。国道两侧的高地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有焦急等待回家的本地人，有被困在路上的外地司机和乘客，还有不少拖家带口、带着行李的受灾群众。他们望着眼前这片“汪洋”，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李正阳的小船一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船！有船！”
“喂！小孩！快过来！搭我们过去！”
“这边！这边！帮帮忙！把我送到对面去！”
“多少钱？我付钱！”
呼喊声此起彼伏，无数只手朝着他们挥舞。
李正阳把小船停在离人群稍远的安全水域，没有立刻靠过去。前世模糊的记忆里，他也曾好心搭过人，结果那些人上岸后拍拍屁股就走，连句谢谢都没有，更别提给钱了。这世，他可不会当冤大头。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力气喊道：“各位！渡国道，10块钱一个人！送到镇上安全的地方，20块钱一个人！先付钱！再上船！概不赊账！”
“10块？20块？！”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小孩！你抢钱啊！”
“太贵了！便宜点！”
“5块行不行？10块太贵了！”
要知道，2005年，在随波镇这种地方，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也就八九百块，市里好点的工作也就一千出头。李正阳这价格，确实算得上“天价”了。
李正阳不为所动，稳稳地坐在船头，大声重复：“10块过国道！20块到镇上！先付钱！再上船！嫌贵的可以等！看看水什么时候退！”
他态度坚决。人群骚动了一阵。有人骂骂咧咧，觉得他趁火打劫。但更多的人，看着眼前茫茫的洪水，想着家里可能被淹的房子、焦急等待的亲人，或者等着去处理的重要事情，最终还是咬咬牙，掏出了钱。
“10块就10块！快！送我过去！”
“我！我去镇上！20是吧？给！”
李正阳让徐秉坤负责收钱，自己则小心地控制着小船靠近高地边缘。收一个钱，上一个客。小船不大，一次最多能载三四个成年人，还得小心别翻船。
一趟，两趟，三趟……李正阳和徐秉坤像上了发条一样，在浑浊的洪水中来回穿梭。汗水混着雨水浸透了衣服，手臂因为不停地划桨而酸胀无比，但看着徐秉坤紧紧攥在手里的、越来越厚的一沓钞票，两人都充满了干劲。
很快，其他有船的人家也发现了这个“商机”，纷纷加入了摆渡的队伍。水面上一下子多了好几艘小船，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李正阳对此毫不在意。他本来就没指望靠这个发财，不过是利用先知信息赚点零花钱，顺便打发被困的无聊时间。洪水阻隔的人太多了，光靠他们几条小船根本运不完。
一直忙活到天色擦黑，视线变得模糊，水面情况也更加危险。李正阳果断收工。他和徐秉坤划着船，回到了相对安全的镇中心区域。
两人躲在一条巷子深处相对干燥的屋檐下，借着微弱的天光开始数钱。湿漉漉的钞票摊开，大部分是十元、二十元的，也有少量五元和五十元的。仔细清点下来，竟然有四百三十多块！
“我的天！这么多！”徐秉坤看着手里厚厚一沓钱，眼睛都直了，呼吸都急促起来。这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农村少年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李正阳笑了笑，从里面数出两百块，塞到徐秉坤手里：“给，这是你的。”
徐秉坤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连连摇头：“不不不！阳哥！这太多了！主意是你出的，船也是你家的，我就出了点力气划船……我……我拿一百块就够了！真的！”他憨厚的脸上写满了不安和真诚。
李正阳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表弟，心里一暖。他不由分说地把钱塞进徐秉坤的口袋里，用力拍了拍：“拿着！说好的一人一半！没有你帮忙，我一个人也干不了这么多趟。亲兄弟明算账，该你的就是你的！”
徐秉坤摸着口袋里厚厚的一沓钱，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推辞，用力点了点头：“谢谢阳哥！”
送走千恩万谢的表弟，李正阳划着小船回到自家楼下。他把船牢牢地系在二楼阳台的栏杆上，然后顺着早就准备好的木梯，爬上了阳台。
回到屋里，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脚下的积水又深了一些。他顾不上疲惫，立刻找出家里备用的塑料桶和毛巾。他爬上屋顶——那里有一个用水泥砌成的大蓄水池，是镇上人家应对洪灾和停水的标配。他打了满满一桶相对干净的蓄水，就着微弱的烛光，仔细地擦洗身体，尤其是手脚和脸。
洪水里的水极其肮脏，混杂着粪便、垃圾、动物尸体和各种病菌。不洗干净，很容易感染生病。前世他就见过不少洪水后因为卫生问题染上痢疾、皮肤病的人。
现在，李正阳家的小木船，可以直接从阳台栏杆处划进二楼的客厅！浑浊的洪水在客厅里缓慢流淌，水面漂浮着一些来不及搬走的轻便杂物。整个二楼，俨然成了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孤岛房间。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水位的上涨速度终于明显放缓了。这对于那些只有两层楼房的居民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们早已携家带口，带着仅有的家当，蜷缩在屋顶那方寸之地，用塑料布、木板甚至门板搭起简陋的遮雨棚。如果再涨下去，他们就只能彻底放弃家园，冒着风险划船或者趟水，前往地势更高的镇政府后山避难了。
这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其严重程度终于惊动了中央。命令层层下达，驻扎在附近的子弟兵部队迅速开拔，星夜驰援。
第三日清晨，天色依旧灰蒙蒙的，雨丝细密。李正阳趴在自家三楼阳台的栏杆上，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浑浊的水面依旧宽阔，但比起前两天的狂暴，似乎平静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马达声由远及近。李正阳循声望去，只见一艘涂着军绿色迷彩的冲锋舟，正劈波斩浪，朝着他家方向驶来。冲锋舟上，坐着几名穿着同样迷彩雨衣、身姿挺拔的年轻战士。他们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明亮。
冲锋舟稳稳地停在李正阳家阳台外。
“老乡！家里有人吗？”一个战士用带着外地口音的普通话大声喊道，声音洪亮而亲切。
“有！有人！”李正阳连忙回应。
“老乡，你们情况怎么样？需要转移吗？有没有人受伤？缺不缺水和吃的？”战士连珠炮似的询问着，语气里满是关切。
李正阳看着他们被雨水打湿的帽檐和溅满泥点的雨衣，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摇摇头：“谢谢解放军同志！我们还好，家里人都安全，暂时不需要转移。。”
“好！安全就好！”战士点点头，立刻从冲锋舟里拿出两包用透明塑料袋简单包装的压缩饼干，隔着阳台栏杆递了过来，“老乡，拿着！先垫垫肚子！这是部队发的应急口粮，别嫌弃！”
李正阳连忙双手接过那两包沉甸甸的饼干。包装很简陋，就是普通的透明塑料袋，上面印着简单的“军用压缩饼干”字样，没有任何花哨的图案。他知道，在这个国家还不算富裕的年代，在交通被洪水彻底阻断、大批救灾物资一时难以运抵的情况下，这两包饼干，很可能就是这些子弟兵自己节省下来的口粮！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酸涩涌上心头。
“秉坤估计也醒了。”他想着，再次把小船从阳台推入水中，熟练地跳了上去。他划着船，再次来到表弟家。徐秉坤果然也起来了，看到李正阳，憨厚的脸上露出笑容：“阳哥，今天还去吗？”
“去！闲着也是闲着！”李正阳招呼他上船。
两人再次划着小船，朝着国道方向驶去。然而，今天的景象和昨天截然不同。
洪水虽然还在，但水面上的漂浮物明显少了很多，水流也平缓了一些。更重要的是，国道的两端，虽然依旧聚集着不少人，但数量明显锐减。一部分人可能已经被昨天的船夫们运走了，另一部分人，大概是被清晨出现的子弟兵冲锋舟转移到了更安全的地方。
李正阳的小船靠近高地时，喊他们的人少了很多，而且喊声中少了昨天的急切和绝望，多了几分观望和犹豫。
“喂！小孩！过河多少钱？”有人喊道。
“五块！五块一个人！”李正阳这次主动降低了价格。
李正阳和徐秉坤的小船在浑浊的水面上漂着，等了许久，才零星接到一两个客人。一趟跑下来，收入寥寥无几。
徐秉坤有些泄气：“阳哥，今天人好少啊，钱也少了好多……”
李正阳倒很平静，一边划桨一边说：“正常。昨天是突发情况，大家急着过河，价格自然高。今天部队来了，秩序恢复了，需求少了，价格自然就下来了。咱们就是赚个辛苦钱，能赚点是点。”
他心态放得很平。这本就是利用信息差赚点零花钱的临时营生，他从未指望靠这个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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