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易玄宸踏入书房的瞬间,猛地摇曳了一下,几乎熄灭。凌霜没有抬头,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半块玉佩。赤金色的光流仿佛感知到来者,在她指缝间不安地跳跃,像被囚禁的火苗。易玄宸的目光越过她,落在桌上那封被灼穿一个焦黑小洞的信笺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恢复成那副深潭古井般的模样。
“凌姑娘。”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夜深了,还未歇息?”
凌霜缓缓抬起眼,那双曾清澈如水的眸子,此刻深处翻涌着金红色的暗流,如同熔岩在冰层下奔涌。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指尖轻轻一点,将那封罪证推向易玄宸的方向。烛光下,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唇线绷得死紧。
“易公子,‘守渊血脉’……长生……严控。”她吐字极慢,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碴,“这些,你可知情?”
书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烛芯“啪”地爆开一朵灯花,光影在两人之间剧烈晃动。易玄宸没有立刻去看那封信,他的目光牢牢锁在凌霜脸上,审视着她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与痛苦,以及那丝令人心悸的、非人的金红光芒。
“知。”他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却并非去触碰信笺,而是径直探向凌霜紧握玉佩的手掌。
凌霜本能地一缩,指尖瞬间燃起一簇跳跃的金红色火焰!那是烬羽的妖力,在她极致的情绪波动下不受控制地溢出。火焰虽小,却带着灼人的高温,空气被灼烧得发出细微的滋啦声。易玄宸的手停在半空,距离那簇火焰不过寸许,他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种近乎专注的凝视,仿佛在观察一件稀世珍宝。
“别激动。”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这玉佩,并非凡物。它是‘守渊印’的一部分,也是开启寒渊部分禁制的钥匙之一。柳氏之流,只知它能续命,却不知其真正力量源自血脉的共鸣。”
他的指尖终于落下,并非抢夺,而是轻轻搭在凌霜紧握玉佩的手背上。就在接触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半块玉佩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赤金色的光流猛地暴涨!不再是温顺的流淌,而是如同愤怒的潮汐,瞬间淹没了凌霜的掌心,沿着她的手臂急速向上蔓延!同时,一股庞大、古老、带着无尽寒意与威压的气息,如同沉睡万载的巨兽苏醒,从玉佩深处轰然爆发!
“呃啊——!”凌霜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力量强行冲入她的四肢百骸,与体内烬羽那灼热的妖力猛烈地碰撞、撕扯!仿佛有无数根冰针在骨髓里穿刺,又有无数道火焰在经脉中焚烧!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厮杀,她的身体剧烈颤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松开它!凌霜!”易玄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他双手猛地扣住凌霜的手腕,一股精纯而温和的灵力试图注入她体内,想要压制那狂暴的力量冲突。然而,那来自玉佩的寒渊之力太过霸道,他的灵力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冲散。
“不……”凌霜牙关紧咬,鲜血从唇角溢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这两股力量的夹击下,正在被撕裂。烬羽的妖魂在痛苦地嘶鸣,而那股陌生的寒渊之力,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诱惑力,试图将她的灵魂也一同冻结、同化。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易玄宸焦急的脸变得模糊不清,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如擂鼓般的狂跳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一股更原始、更暴戾的意志从灵魂最深处猛地炸开!那是烬羽!是那只浴火重生的彩鸾!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金红色的妖力骤然爆发,如同火山喷发,强行将那股侵蚀而来的寒渊之力逼退了一寸!
“嗬……”凌霜猛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眼中金红光芒大盛,瞬间压过了玉佩的赤金。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双手死死攥住那半块玉佩,仿佛要将它捏碎!十指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淌,滴落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血!
当温热的鲜血浸染玉佩的瞬间,那狂暴的寒渊之力竟微微一滞!仿佛这流淌着“守渊血脉”的鲜血,对它有着天然的安抚作用。玉佩的赤金光芒不再那么刺眼,变得温顺了一些,但依旧在凌霜掌心缓缓脉动,如同一个沉睡巨兽平稳下来的呼吸。
冲突暂时平息。凌霜浑身脱力,几乎瘫软在地,全靠易玄宸扶着她的手臂才勉强站稳。她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血水从苍白的脸颊滑落。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掌,那半块玉佩静静躺在血泊中,赤金光芒流转,温顺得像一块普通的暖玉,但刚才那几乎将她撕裂的恐怖力量,依旧让她心有余悸。
易玄宸松开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又看向那块玉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恢复平静。
“看到了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这就是‘守渊血脉’的力量。它既是钥匙,也是枷锁。柳氏妄想用它续命,无异于玩火自焚。而你……”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你体内同时拥有烬羽的妖力与这寒渊的血脉之力,二者本该相斥,却能在你的血肉中暂时共存。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或者说,灾难的预兆。”
凌霜缓缓抬起头,眼中金红之色未褪,却多了一丝彻骨的冰冷和明悟。灾难的预兆?她扯了扯嘴角,牵动伤口,又涌出一丝血沫。她抬手,用染血的指尖抹去唇边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魅惑与狠厉。
“灾难?”她轻笑,声音低哑却清晰,“对凌震山、柳氏,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的‘寒渊使者’来说,才是灾难吧?”她紧紧攥住那半块玉佩,感受着其中残留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冰冷脉动,“易公子,你刚才说,这是钥匙?开启寒渊禁制的钥匙?”
易玄宸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决绝,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点头:“是。寒渊深处,藏着王朝最大的秘密,也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但那里,也是真正的绝地。历代‘守渊人’,都死在了里面,或者……变成了守护秘密的怪物。”
怪物?凌霜咀嚼着这个词,心中却毫无波澜。从乱葬岗爬出来的那一刻,从她与烬羽立下血契的那一刻,她早已不是什么“人”了。她低头,看着掌心那半块玉佩,又看向桌上那封被灼穿的信笺,最后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
“易公子,”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那位‘寒渊使者’,现在在哪里?”
易玄宸瞳孔微缩,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他看着凌霜眼中那燃烧的金红火焰,以及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最终缓缓吐出几个字:“城西,乱葬岗……旧祠堂。”
乱葬岗?凌霜的呼吸猛地一窒。那个她几乎死去的地方,那个她与烬羽相遇的地方。如今,竟成了仇人新的巢穴?命运的讽刺,莫过于此。
她缓缓站直身体,推开易玄宸搀扶的手。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杀意,却让书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很好。”她拿起桌上那封被灼穿的信笺,指尖残留的火焰轻轻一舔,纸张瞬间化为飞灰,飘散在烛火摇曳的光影里,“第一笔账,该去收了。至于这钥匙……”她摊开手掌,染血的玉佩在烛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我会亲自去寒渊,看看里面藏着什么,也看看……我那‘好父亲’和‘好继母’,究竟想用我母亲的命,去换什么长生不死的鬼话。”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易玄宸,转身走向门口。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如同敲在命运的鼓点上。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易玄宸耳中:
“易公子,你最好想清楚。你究竟是易家的护卫,还是……另一个觊觎寒渊秘密的猎人?”
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光影在易玄宸脸上明灭不定。他站在原地,看着凌霜单薄却挺直的背影融入门外的黑暗,最终消失不见。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手中那枚不知何时出现的、同样刻着复杂纹路的黑色令牌,在阴影中泛着幽冷的光。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一只夜枭无声地落在易府最高的飞檐上,漆黑的羽毛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它冰冷的竖瞳,死死盯着凌霜消失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诡异的咕噜声,随即展开巨大的翅膀,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朝着城西乱葬岗的方向滑翔而去,只留下一根在夜风中微微颤动的、漆黑如墨的翎羽,缓缓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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