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栽下的第三个春天,我考上了陈阿婆生前常提的那所高中。报到那天清晨,我在书架最底层翻出了那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阿槐的玻璃弹珠,还有我十五岁那年给他写的、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盒子打开时,一枚蓝盈盈的弹珠滚了出来,在地板上转了个圈,停在阳台的晨光里。这是阿槐唯一能真正碰得见的东西,当年他总攥着它跟我玩弹珠游戏,说蓝色像他老家后山的湖。我蹲下去捡,指尖刚碰到弹珠,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不是风吹窗帘的声音,是那种少年人趿拉着拖鞋,脚尖蹭过地板的轻响。
我的心跳猛地停了半拍。
慢慢回头时,阳台的藤椅上空空的,只有去年晒过的桃花干还留在竹编的靠垫上。我笑了笑,把弹珠放回盒子里——都过去三年了,我还是会这样,总觉得某个转身的瞬间,阿槐会像从前那样,突然从门后跳出来,举着颗弹珠问我:“要不要赌一把?输了的人要给对方剥一个脆桃。”
开学第一周的周末,我回了老巷子。楼下的桃树已经长得比我还高,新抽的枝桠上缀着小小的花苞,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影子。我刚要伸手摸花苞,就看见树底下蹲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盯着树根处的泥土发呆。
“小妹妹,你在看什么?”我走过去,看见她手里攥着颗跟阿槐那枚很像的蓝弹珠。
小姑娘抬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姐姐,这里有声音!”她把弹珠往我手里塞,“刚才我把弹珠滚到树根下,就听见有人跟我说,‘小心点,别摔着’,跟我哥哥的声音一样!”
我的手指颤了颤,弹珠在掌心凉丝丝的,和阿槐当年递过来的温度一模一样。我蹲下身,顺着小姑娘指的方向看去——树根处的泥土里,隐约露出半枚褪色的校徽,边缘的花纹和我当年给阿槐画的一模一样。
“姐姐,你怎么哭了?”小姑娘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抹了把脸,才发现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原来有些告别不是消失,是换了种方式藏在时光里——就像桃树会年年开花,弹珠会滚回熟悉的人手里,而那个陪我长大的少年,从来没真正离开过。
那天下午,我坐在桃树下,给小姑娘讲阿槐的故事。讲他怎么帮我摘挂在槐树上的发绳,怎么在我写作业到深夜时,用冰凉的指尖碰我的笔尖提醒我睡觉,怎么把最甜的脆桃肉偷偷塞到我手里。小姑娘听得入迷,忽然指着我的口袋说:“姐姐,你的弹珠在动!”
我低头,看见口袋里的蓝弹珠正轻轻跳动着,像一颗有了生命的星星。风穿过桃树枝,带来一阵熟悉的桃花香,我仿佛又听见了阿槐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傻丫头,我早就说过,只要你还记着,我就不会走。”
夕阳西下时,小姑娘要回家了,临走前把她的蓝弹珠放在了桃树下:“姐姐,这颗弹珠留给你,这样那个看不见的哥哥就不会孤单了。”我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七岁那年的自己,也是这样跟在阿槐身后,攥着他的衣角,问他能不能永远陪着我。
天黑之前,我把阿槐的玻璃弹珠和小姑娘留下的弹珠一起埋在了桃树下。泥土覆盖弹珠的瞬间,我仿佛看见透明的少年蹲在树根旁,手里攥着两颗蓝盈盈的弹珠,笑着问我:“要不要再赌一把?这次输了的人,要陪对方看一辈子的桃花。”
风又吹来了,桃树枝轻轻晃动着,像是有人在点头。我知道,这个春天,还有以后的无数个春天,那个陪我长大的鬼,会一直在这里,陪着我,陪着这棵桃树,等着每年夏天的脆桃成熟,等着我把所有的故事,都讲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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