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周身萦绕的那股属于顶尖大妖的、温和却无比厚重的气息(对于陈暮而言依旧是强大而陌生的妖气),如同无形的壁垒,虽然并未刻意施压,却让小小的陈暮感到更加窒息。
他哭得更加厉害,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仿佛随时会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
就在这僵持的、令人窒息的时刻,门口再次传来轻响。
容容回来了。
她端着一个比她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温润的白玉小碗,碗里盛着大半碗散发着袅袅热气的、乳白色的液体,散发出淡淡的米香和一丝清甜的药草气息。她小小的身影走得极稳,碧色的眼眸沉静如水,仿佛没有感受到房间内那无形的沉重压力。
她没有直接走向哭嚎的陈暮,也没有看僵立在一旁的姐姐红红。她先是走到房间角落里那尊散发着温暖和“噼啪”声的蟾蜍火炉旁,伸出小小的手指,在火炉侧面一个不起眼的符文上轻轻一点。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震动。蟾蜍口中那块悬浮的、散发着橘红光芒的晶石,其内部流淌的火焰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收敛、黯淡下去,最终变成了一块温润的、散发着柔和暗红色暖光的石头,不再刺眼,那低沉的“噼啪”声也完全消失了。
整个房间的光线瞬间柔和了许多,那跳跃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火焰”意象彻底消失。
做完这一切,容容才端着玉碗,迈着小而稳的步子,走到了软榻边。她将玉碗轻轻放在榻边一个同样由温玉雕琢而成的小几上。
然后,她抬起小脸,看向浑身散发着强大气场、却在此刻显得有些“碍事”的姐姐红红。容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碧色眼眸,平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看着红红。
红红赤色的眼眸与妹妹平静的目光对视了一瞬。她读懂了容容眼中无声的请求——姐姐,你的存在本身,对他而言就是压力。请……收敛一些。
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情绪在红红眼底闪过。她沉默了片刻,周身那无形的、厚重的妖气如同退潮般,极其细微地收敛了一丝。虽然依旧存在,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确实减轻了不少。
她没有离开,只是微微向后退开半步,高大的身影隐入了星穹投下的、更深的阴影里,仿佛将自己变成了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只留下目光依旧关注着榻上。
容容这才重新转向蜷缩在锦垫深处、哭得几乎脱力、只剩下断断续续抽噎的陈暮。他小小的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碧色的眼睛哭得红肿,像受惊的小鹿般警惕而恐惧地看着走近的容容,小嘴瘪着,随时可能再次爆发出哭嚎。
容容没有立刻试图靠近他。她在榻边坐下,小小的身子坐得端正。她没有看陈暮惊恐的眼睛,而是伸出小手,端起了那碗温热的米汤。碗壁的温度透过白玉传递到她的小手上。
她低下头,对着碗里乳白色的液体,轻轻地、极其认真地吹了吹气。她吹得很慢,粉嫩的小嘴嘟起,气息轻柔而绵长。袅袅的热气随着她的吹拂,轻柔地散开,带着米香和清甜的药草味,飘向陈暮的方向。
一下,两下,三下……
她吹得很专注,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那轻柔的吹气声,像春日里最和煦的微风拂过新叶,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韵律,在寂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轻柔而持续的声音,似乎比任何言语都更能穿透恐惧的壁垒。陈暮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渐渐低了下去。他红肿的眼睛依旧警惕,但更多的注意力,被那轻柔的吹气声和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越来越浓郁的、温暖的米香所吸引。
饥饿感,在恐惧稍稍退潮的间隙,如同苏醒的野兽,开始凶猛地撕咬着他空空如也的胃袋。那香气,对于在严寒和死亡边缘挣扎了不知多久的他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容容感觉碗的温度差不多了。她停下吹气,用一只小手稳稳地托着碗底,另一只小手拿起碗里放着的一柄同样小巧玲珑、温润如玉的小勺。
她用勺子在碗里极其缓慢地搅动了几下,让香气更加均匀地散发出来。然后,她舀起小半勺乳白色、微微粘稠的米汤。米汤在玉勺里微微晃动着,散发着温暖的光泽和诱人的气息。
她这才抬起小脸,那双碧色的眼眸平静地迎上陈暮惊疑不定、却又被饥饿本能驱使着流露出渴望的目光。她的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和一种近乎澄澈的坦然。
“喝。” 容容开口了。声音稚嫩,如同山涧清泉滴落玉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遵从的平静力量。只有一个字,清晰而简短。
她没有解释这是什么,没有说“喝了就不哭了”,也没有试图靠近去喂他。她只是将盛着米汤的玉勺,稳稳地、递到了距离陈暮蜷缩的身体不远、他只要稍稍探身就能够到的位置。
玉勺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和食物的香气,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邀请,也像一道小小的、测试勇气的桥梁。
陈暮小小的身体依旧紧绷着,警惕地看着那递过来的玉勺,又飞快地瞄了一眼阴影中沉默如山的红红,最后目光落回容容平静无波的小脸上。恐惧和饥饿在他小小的身体里激烈地交战。
那米汤的香气像钩子一样勾着他的本能,但陌生的环境和强大的存在带来的阴影依旧沉重。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米汤的热气在玉勺上方袅袅升腾。
终于,饥饿压倒了残余的恐惧。陈暮小心翼翼地、像试探陷阱的小动物,极其缓慢地朝着玉勺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点。
他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小手,手指蜷缩着,不敢直接去碰那温润的玉勺,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勺子里那点乳白色的液体,小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渴望的吞咽声。
容容依旧稳稳地举着勺子,手臂没有一丝晃动,耐心地等待着。
陈暮又挪近了一点点。他鼓起巨大的勇气,将小小的脑袋凑了过去,像小鸟啄食般,飞快地、怯生生地啜了一小口勺尖上的米汤。
温热的、带着清甜米香和淡淡草药回甘的液体滑入口腔,顺着干涩疼痛的喉咙流下。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从胃里弥漫开,如同冰封的大地迎来了第一缕融化的春水!
这暖流并不炽热,却温厚而绵长,迅速驱散了盘踞在四肢百骸的最后一丝寒意,连骨髓深处那阴毒的刺痛都似乎被抚平了一丝!更重要的是,这温暖的食物实实在在地填补了那几乎将他吞噬的空虚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属于“活着”的踏实感!
“唔……” 一声满足的、带着哽咽的细小呜咽,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逸出。那双哭得红肿的碧色眼眸里,惊恐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瞬间被一种纯粹的、近乎贪婪的渴望所取代!
他甚至忘记了害怕,忘记了阴影中的红红,小小的身体急切地又往前凑了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容容手中的玉勺,小嘴微微张开,无声地索要着更多。
容容碧色的眼眸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泛起的涟漪,转瞬即逝。她没有说话,只是再次舀起半勺米汤,依旧稳稳地递到陈暮能够轻松够到的位置。
这一次,陈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凑了上去,小口却急切地啜饮着勺子里的温暖。一勺,两勺……他小小的身体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起伏,紧绷的神经在食物带来的满足感和温暖中一点点放松下来。
虽然依旧虚弱,依旧苍白,但那份笼罩着他的、令人窒息的恐惧阴云,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名为“安全”和“生之希望”的光。
就在陈暮沉浸在米汤带来的温暖与满足中,小小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时——
“砰!”
房间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
“容容!是不是那个小鬼在哭?吵死啦!让雅雅姐看看!” 伴随着清脆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嚷嚷声,一团冰蓝色的、毛茸茸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卷了进来。
涂山雅雅!
她显然也是刚从睡梦中被吵醒,穿着一身火红的、毛茸茸的连体小怪兽睡衣,帽子歪歪斜斜地扣在头上,露出几缕炸毛的紫色发丝。
冰蓝色的大眼睛还带着点惺忪,但更多的是被吵醒的暴躁和旺盛的好奇心。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榻边喂米汤的容容,以及榻上那个正捧着玉勺、小口啜饮的陌生小不点。
“咦?醒了?” 雅雅瞬间忘了被吵醒的不快,像发现了新奇的玩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榻边,踮着脚,把脑袋凑到陈暮面前,冰蓝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几乎要贴到陈暮脸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苍白瘦弱、眼睛红肿的人类幼崽。“喂!小鬼!还哭不哭啦?你叫什么名字?” 她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近距离的“审视”,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刚刚平静的水面!陈暮被吓得浑身猛地一哆嗦!刚放松一点的身体瞬间又绷紧了!手中捧着的玉勺“啪嗒”一声掉落在柔软的锦垫上,溅出几点乳白色的米汤。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冰蓝色的、充满好奇和某种他无法理解的“非人感”的眼睛,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心脏!刚刚被米汤暖热的身体仿佛又被丢进了冰窟!他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再次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
“雅雅!”
一个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如同定身咒语。阴影中,涂山红红的身影微微前倾,赤色的眼眸扫了过来,目光落在雅雅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雅雅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拽了一下后衣领,嚣张的气焰瞬间蔫了一半。她缩了缩脖子,不满地撅起嘴,小声嘟囔:“干嘛呀姐姐!我就看看嘛……” 但还是悻悻地向后退开了一小步,不再那么具有压迫感。
与此同时,另一股力量也在安抚着受惊的陈暮。
就在陈暮即将再次被恐惧淹没的瞬间,一块小小的、晶莹剔透的东西,被一只白皙的小手轻轻放在了他掉落玉勺后、还沾着一点米汤的手心里。
是涂山容容。
那是一块点心。只有拇指大小,做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形状,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如同上好羊脂玉般的乳白色,散发着一种极其纯净、清甜而不腻、混合着淡淡蜂蜜与某种不知名灵果的香气。
这香气瞬间钻入陈暮的鼻腔,奇妙地压下了他即将爆发的恐惧。
容容没有看他惊恐的眼睛,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手心里那块温软的小点心,声音依旧是那种山涧清泉般的平静:“点心,甜。”
然后,她微微侧过小脸,碧色的眼眸看向站在一旁、有些讪讪的雅雅,又看向阴影中散发着无形威压的红红,最后,目光重新落回陈暮苍白的小脸上。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流淌,像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这里是涂山。”
“我是容容。”
“她是雅雅。”
“那是红红姐。”
“你叫陈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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