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的夜，是墨汁里掺了冰碴的冷。风像无形的巨掌，推搡着人，要把他们从这绝顶之上掀下去。四人挤在观星台那根巨大石柱的背风面，用随身带的、浸过兽油的皮子裹紧身体，仍止不住地哆嗦。中间一小堆可怜巴巴的篝火，是阿伦拆了箭杆、又劈了半条备用绳缆才生起来的，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勉强驱散着噬骨的寒意。
“这鬼地方，晚上能冻掉魂！”阿伦牙齿打着颤，把受伤的胳膊往怀里缩了缩。小敏紧挨着他，不停搓着他另一条胳膊，试图给他点暖意。
凯拉却似乎忘了寒冷。她借着摇曳的火光，将那张鞣制软皮在膝头摊开，上面已密密麻麻布满了炭笔勾勒的星图符号和注释。她的指尖冻得发红，却稳稳地握着炭笔，对比着石柱上那些深邃的刻痕，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快速添上几笔。
“不对……这里的排列，和夏季星空对不上。”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风中的絮语，“偏移了……像是记载着某个特定时刻，或者……某种剧变之后的星空。”
林远往火堆里添了根细柴，火光跳动着，映亮他沉静的脸。“剧变？像壁画上画的那种？”
“可能更早，或者更晚。”凯拉抬起头，目光投向石柱顶端那斜指夜空的尖端，“这根柱子，它的倾斜角度……我一开始以为只是建造需要，但现在看，它可能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指针，指向某个特定的方位，或者……某颗星。”
她的话让其他三人都抬起头，望向那片被厚重云层遮蔽的、看不到一颗星辰的夜空。一种渺小又渴望的感觉攫住了他们。
“那这黑疙瘩呢？”阿伦用没受伤的手拿起那个轻飘飘的黑石圆盘，它冰凉的温度让他激灵一下，“这玩意儿能塞进石柱那个漩涡坑里，总不会是摆着看的吧？”
“别乱动！”小敏急忙按住他的手，“凯拉姐还没弄清楚，万一弄坏了……”
凯拉却若有所思：“阿伦说得对。它一定有用处。只是……时机可能不对，或者，我们缺少了某个步骤。”她接过圆盘，指尖摩挲着上面那个复杂的漩涡图案，“这图案，我在石柱底部也看到过类似的一处小刻痕，但被冰封住了。”
天色微明时，风势稍减。四人几乎一夜未眠，冻得脸色发青。林远决定立刻行动。“不能再等。我们必须搞清楚这圆盘的用处，还有星图的秘密。凯拉，你和小敏清理石柱底部的冰。阿伦，你守着火，尽量保持体力。我四处看看，这祭坛……观星台周围，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分工明确。凯拉和小敏用短刀的刀尖和随身带的小石凿，小心翼翼地凿刮石柱基部厚厚的冰层。果然，在靠近地面的位置，她们发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浅凹槽，里面清晰地刻着与黑石圆盘几乎一模一样的漩涡图案！
“找到了！”小敏惊喜地低呼。
凯拉眼中也闪过兴奋，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凹槽是平的，圆盘也是平的。怎么契合？”她试着将圆盘放上去，严丝合缝，但没有任何反应。
“也许……需要转动？”小敏猜测道。
就在这时，负责巡视的林远有了更惊人的发现。在观星台边缘，一处几乎被积雪完全覆盖的乱石堆后，他发现了几块散落的、明显是经过精心打磨的长条形石板。他清理掉积雪，将石板一块块拼凑起来。石板上面刻着的，不再是星辰符号，而是一幅清晰的路线图！
路线图的起点，正是他们所在的这座山巅观星台！一条清晰的线，沿着他们上来的“天梯”另一侧、更为陡峭的背阴面向下延伸，绕过瀑布的上源，指向西北方向一片从未探索过的、地图上标记为陡峭山脉的区域。而在路线的终点，画着一个醒目的、他们从未见过的符号——一个如同层层绽放的花瓣，又像是漩涡星云的图案！
“你们来看！”林远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三人立刻围了过去。看到石板上的路线图，尤其是那个终点符号，凯拉呼吸一窒。她猛地拿起一直握在手中的黑石圆盘，将背面的漩涡图案对准石板上的终点符号。
虽然风格略有差异，但核心的“漩涡”形态，几乎一致！
“我明白了……”凯拉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这圆盘，或许不是钥匙，而是……一张车票！或者说，一个信物！这路线图指示的终点，才是古族真正要去的地方！这个符号，是那里的标记！而观星台，是他们计算方位、确定路线的地方！”
这个推断如同惊雷，在四人心中炸响。他们千辛万苦找到的山巅，并非终点，而只是一个……路标？
“那还等什么！”阿伦一下子蹦起来，忘了胳膊的疼痛，“走啊！去找那个‘花瓣漩涡’！”
林远却按住了他：“别急。天都黑了，图上看，这条路比天梯更险。我们需要准备。”他看向凯拉，“星图……还需要破译吗？”
凯拉摇摇头，又点点头：“意义不同了。古族观星，或许不是为了预测灾难，而是为了导航。为了在茫茫群山中，找到那条唯一正确的、通往新家园的路。我们现在有了地图，但星图，或许是理解他们为何选择那个方向的关键。”
她再次看向那根沉默的石柱，目光中充满了敬畏。这些古老的刻痕，不再是神秘的祭祀符号，而是一个文明在绝望中寻找生路的数学与天文学杰作。
四人再次沉默下来，围在拼凑好的石板地图旁。脚下是翻涌的云海，头顶是逐渐散开、透出蔚蓝的天空。一条未知的、显然更加艰险的道路在他们眼前展开。希望与危险，如同双生子，同时降临。
山风依旧寒冷，却仿佛带上了一种新的意味。它吹拂过古老的星台，吹动着那张轻飘飘的黑石圆盘，仿佛在催促着这些后来的探索者，踏上先民未曾走完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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