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一块厚重的泼墨绸缎，将临时营地温柔笼罩。白日里秘境之门开启时引发的灵气激荡已渐渐平息，只余下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震颤，提醒着众人明日即将踏足的未知险境。
营地主帐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云昭坐在案几一侧，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将自己化作一尊没有存在感的雕像。然而，周身那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却让她想忽略都难。
她的左手边，谢无妄端坐如山。他并未穿着白日那身象征仙尊身份的华服，仅着一袭素白深衣，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却多了几分居家的清冷。他正垂眸烹茶，修长如玉的手指行云流水般烫杯、置茶、冲泡，每一个动作都优雅精准得如同尺量，可那周身散发的寒意，却让刚刚斟入杯中的灵茶几乎要凝结成冰。
而她的右手边，墨渊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这位魔尊大人姿态闲适地倚靠着软垫，一只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饶有兴致的目光在谢无妄冰冷的脸庞和云昭紧绷的侧颜之间来回逡巡，唇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玩味笑容。
这诡异的三角对峙，已然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
云昭在心中暗暗叫苦。她早该料到，墨渊那家伙白日里公然送上那株只有灵族圣女才知晓如何服用的“月影幽兰”，就是在明目张胆地试探，也是在谢无妄的心头火上浇油。果然，入夜不久，她便同时收到了这两尊大神的传音，内容出奇一致——商议明日秘境之行。
然后，便是眼下这般光景。
“咳。”云昭终是忍不住，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秘境凶险未知，不知二位……对明日行程，有何高见？”
谢无妄将一杯氤氲着热气的灵茶推至云昭面前，声音听不出喜怒：“混沌秘境，时空错乱，法则破碎，神识探查效果十不存一。盲目深入，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的目光终于从茶盏上移开，落在云昭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你修为最弱，跟紧我，不得擅自行动。”
这话语中的保护欲近乎霸道，让云昭下意识地蹙眉。她尚未开口，对面的墨渊却先低笑出声。
“呵呵……”墨渊懒洋洋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指尖划过桌面，发出轻微的刮擦声，“谢仙尊这是要当护花使者？心意是好的，可惜啊，这秘境里的有些路，只怕你这位三界第一剑仙，也不认得。”
他话中有话，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云昭，带着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深意。
谢无妄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指尖泛出青白色。他抬眸，视线如两道冰锥射向墨渊，语气森然：“魔尊此话何意？莫非你对这混沌秘境，知之甚详？”
帐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了几分。
云昭心头一紧。她知道，墨渊是在暗示她前世作为灵族圣女所知晓的、关于这些上古秘境的秘密。这是他们之间的同盟，也是不能为谢无妄所知的底牌。
“何须知之甚详？”墨渊面对谢无妄的逼人气势，浑不在意地耸耸肩，“不过是比某些被条条框框束缚住的人，多懂得些‘变通’之道罢了。秘境求生，有时候靠的不是绝对的力量，而是……”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云昭，“……对规则的理解，以及那么一点点运气。”
他这话，既回答了谢无妄，又暗中捧了云昭，巧妙地将她置于一个特殊的位置。
谢无妄的脸色更沉。他如何听不出墨渊的弦外之音？这个魔头，分明是在暗示他与云昭之间有着自己无法介入的默契。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像一根毒刺，扎得他心口闷痛。
“运气？”谢无妄冷嗤一声，语气里带着刻薄的嘲讽，“魔尊莫非是想将所有人的性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运气之上？还是说，你另有图谋？”
“图谋？”墨渊挑眉，笑容变得危险起来，“本尊的图谋，从一开始就摆在明面上。我要的，是确保‘她’的安全，以及查明真相。至于谢仙尊你……口口声声为了三界秩序，此番执着深入秘境，又是为了什么？当真是为了探寻秘境异动的根源？”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桃花眼中锐光一闪而过，一字一句地问道：“还是说，仙尊你……别有私心？”
“私心”二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帐内炸响。
云昭猛地抬头，看向谢无妄。她能感觉到，在那一瞬间，谢无妄周身的气息骤然一乱，尽管他表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但那骤然收缩的瞳孔，却泄露了他内心的震荡。
帐内的气氛剑拔弩张，两位当世强者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能碰撞出无形的火花，灵压隐隐对撞，让案几上的灯火都开始明灭不定。
云昭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合作尚未开始，若内部先起纷争，那明日秘境之行，无异于自蹈死地。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在案几下悄然握紧，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二位！”
成功的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后，云昭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们，语气沉稳而坚定：“无论过往如何，无论各自秉持何种立场，此刻我们三人，目标至少是一致的——安全地进入混沌秘境，并从中找到我们各自需要的东西。”
她先看向谢无妄，语气放缓了些：“仙尊修为高深，经验丰富，宏观调度与应对强敌，自然需仰仗于您。”这话给了谢无妄足够的尊重和台阶。
随即，她目光转向墨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魔尊见多识广，思维跳脱，于规则之外寻找生机，或许正是我们所需要的破局关键。”
最后，她总结道：“既然各有所长，何不暂且放下成见，互补短长？我提议，明日入内，我们三方信息共享，互为犄角。遇到需决断之事，可商议而行。若遇危急，则需暂时摒弃前嫌，一致对外。”
她顿了顿，迎上两人复杂的目光，声音沉静如水：“至少在此秘境之中，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未必俱荣，但一损，必定俱损。这个道理，想必二位比我更明白。”
少女的声音清越，逻辑清晰，一番话既点明了利害关系，又顾全了双方的脸面与长处，将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巧妙地引向了理性的合作框架内。
谢无妄深深地看着她。眼前的少女，明明修为低微，却在这种场合下展现出超乎年龄的冷静与智慧。这份沉着与大局观，让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祭坛上从容赴死的影子，心脏再次传来一阵细密的抽痛。他沉默片刻，终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可。”
墨渊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他喜欢看她这般理智又闪耀着光芒的模样。他勾唇一笑，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小云昭都这么说了，本尊自然没意见。合作愉快？”他说着，竟主动将自己面前的茶杯，向中间推了推，做了一个类似“碰杯”的示意。
谢无妄蹙眉，显然不愿进行如此“友好”的仪式。
云昭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象征性地在案几中心虚碰了一下。
一个脆弱而古怪的临时同盟，就在这弥漫着茶香与硝烟味的帐中，磕磕绊绊地达成了
初步的合作意向达成，接下来的细节商议倒是顺畅了不少。三人粗略划分了应对不同状况时的职责：谢无妄主攻正面御敌与破解强大禁制；墨渊负责探查诡异路径、规避时空陷阱；而云昭则凭借对上古气息和灵植的敏锐感知，承担指引方向和辨识资源的任务。
方案既定，帐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虽不再针锋相对，但那无形的隔阂与猜忌，依旧如影随形。
就在云昭以为今夜这场煎熬即将结束，准备起身告辞时，墨渊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状似无意地开口，那慵懒的语调却抛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对了，说起来……本尊麾下的儿郎们前几日巡查魔族边境时，倒是截获了一点有趣的小玩意儿。”他指尖把玩着一枚看似普通的黑色传讯玉简，目光却若有所指地飘向谢无妄，“看其炼制手法和灵力印记，分明出自仙界正统，还是……级别不低的那种。”
谢无妄眸光一凝，瞬间锁定了那枚玉简。
墨渊继续慢悠悠地说道：“里面的讯息残破不全，似乎是在向某个隐秘的存在，汇报秘境之门的能量波动，以及……仙魔两派参与此次行动的核心人员名单。”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尤其重点标注了谢仙尊你的动向，以及……我们这位云昭姑娘的名字。”
云昭的心猛地一沉，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有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如此密切地监视着她？甚至将她的情报向外传递？
谢无妄周身的气息彻底冷了下来，他伸出手，声音低沉得可怕：“拿来。”
墨渊笑了笑，这一次倒是没再卖关子，指尖一弹，那枚黑色玉简便轻飘飘地飞向谢无妄。
玉简入手冰凉。谢无妄的神识沉入其中，片刻后，他抬起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中翻涌的惊怒与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墨渊提供的讯息，是真的。
帐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原本就脆弱的同盟，因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而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云昭看着面色凝重的两位强者，一股寒意从脚底悄然窜上脊背。
原来，最大的危险，或许并非来自秘境深处的未知，而是隐藏在光明之下的……致命暗箭。
就在帐内三人因这枚突如其来的玉简而各怀心思、气氛降至冰点时——
“嗖！”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帐外寂静的夜空！
目标，并非帐内修为最高的谢无妄或墨渊。
那一点凝聚着冰冷杀意的寒芒，如暗夜中毒蛇的信子，穿透帐篷的防御结界，直刺云昭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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