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力大仙仙元溃散、真灵逸散的消息，如同一道裹挟着血色的九天惊雷，悍然劈开了效能司总控大殿那由无数数据流构筑的、看似坚不可摧的理性壁垒，在陈卷的识海中炸起滔天巨浪。
他甚至来不及感到悲伤，一种冰冷的、近乎窒息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第一时间调取了鹿力大仙在“福报系统”中的所有数据记录，那一条条冰冷的信息，如同无声的控诉，清晰地勾勒出一幅被系统驱赶至死的轨迹：
远超常规的每日工时记录；连续不断、被标记为“高性价比”实则性价比极低的低阶高强度任务列表；系统多次自动标记却又被忽略的“仙力异常波动预警”、“心神损耗指数偏高”的红色警报……所有的数据链条，都无可辩驳地指向一个残酷的结论——鹿力大仙，这位兢兢业业的仙官，是被他陈卷亲手设计、并全力推行的这套“福报系统”，通过无形的压力和精确的计算，活活累死的！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手脚冰凉。尽管他早已预见到这套系统可能带来的风险和异化，也曾为此感到不安，但当血淋淋的现实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摆在面前时，所带来的冲击力与负罪感，远远超出了他理性预估的范畴。
凌霄宝殿，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氤氲大帝、文昌帝君等一众德高望重的老牌仙官，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他们痛心疾首，面色铁青，几乎是厉声质问：
“陈卷！你看看！这便是你所谓的‘福报’？！这便是你向陛下保证的、能提升仙界效能的‘宏伟蓝图’？！以仙官性命为代价，榨取这点可怜的数据？！”
“鹿力大仙之死，绝非偶然孤例！老夫听闻，如今各部试点，仙官怨声载道，身心俱疲，隐患四伏，积怨已深！陈卷，你难辞其咎！”
“此等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之举，与魔道何异？！长此以往，天庭根基动摇，人心离散，谈何效率，谈何未来？！”
一声声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陈卷的心上。他立于殿中，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或愤怒或失望或冰冷的注视，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光了置于烈日之下。他知道，在一条逝去的仙命面前，任何关于系统逻辑、大局为重的辩解，都显得如此苍白、冷酷且无耻。
“臣……”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与沙哑，“监管不力，虑事不周，酿成此等惨剧，臣……知罪，甘受一切责罚。”他深深躬身，将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
玉帝高踞九龙宝座，面色沉静如水，深邃的目光扫过下方群情激愤的众仙，最后落在请罪的陈卷身上，久久不语。那平静之下，仿佛蕴藏着能冻结时空的寒意。
良久，玉帝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鹿力仙官之事，朕心甚痛。仙官乃天庭基石，折损至此，实乃不幸。”
他话锋微转，依旧平淡，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了另一个方向：“然，天庭复兴大业，关乎三界气运，亦不可因噎废食，裹足不前。陈爱卿，系统之初衷是为提升，出现此等纰漏，更说明优化之必要。你当汲取教训，即刻着手，完善系统，加强监管，务必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依旧是轻描淡写的“优化”，依旧是“不可因噎废食”！玉帝的态度明确无误：事情要处理，系统要稳住，方向不能变。
在玉帝的明确授意下，陈卷被迫加快了那套原本只是作为装饰品、几乎无人问津的“EAp（员工援助计划）”的推广力度。系统向所有试点仙官发送了措辞更加“恳切”、标识更加醒目的加强版通知，反复强调“天庭高度重视每一位仙官的身心健康”、“劳逸结合方是长久之道”，并提供了看似便捷的线上“心理疏导”虚拟仙官对话入口，以及线下预约仙医苑专业仙医进行“状态评估与调理”的通道。
然而，在这套“福报”排名和积分压力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的背景下，这套突如其来的“关怀”措施，显得如此可笑、虚伪且苍白。
有仙官在私下传讯中嘲讽：“EAp？怕是让我们‘挨挨批’（AI pipei）吧？哪个傻子会去自投罗网？”
“现在去申请援助，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系统和上司，我撑不住了，我不够‘奋斗’？下一个被‘优化’掉、被打上‘不合格’标签的，是不是就是我？”
就连刚刚目睹了鹿力大仙惨剧、心有余悸的一些仙官，也只是默默关闭了通知，不敢有任何表示。而像文渊那样已然陷入疯狂的，更是对此嗤之以鼻，继续吞下他的“燃魂丹”，在毁灭的道路上狂奔。
陈卷通过后台数据，清晰地看到EAp的访问量、咨询率依旧无限趋近于零，而那代表“效率”和“功德产出”的曲线，在鹿力大仙死后短暂的波动后，竟又在某种无形的压力下，顽强地、扭曲地继续向上攀升！
他坐在总控屏前，看着这荒诞而讽刺的数据对比，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无力感与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寒。他明白，只要“福报”系统那套核心的、基于排名的激励机制和高压态势不变，任何表面的、孤立的“关怀”都只是徒劳的装饰，是试图用一张创可贴去堵住一道决堤的裂谷。体系的巨轮，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惯性，碾过软弱的呼声与淋漓的鲜血，也包括他内心那点正在被消磨的良知，加速冲向未知的、更黑暗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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