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事件像一根尖锐的冰刺，彻底扎破了那层短暂而虚伪的温情面纱。林元元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无论吴凛披上怎样一件“改变”的外衣，其内核依旧是那个偏执、掌控欲达到顶峰的疯批。她不再对他任何形式的“给予”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无论是那部受限的手机，还是餐桌上他偶尔推过来的、她多看了一眼的甜品。她接受，用一种近乎机械的、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态度接受，然后将其搁置一旁，如同处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
这种彻底的、非暴力的不合作态度，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吴凛感到挫败和……失控。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一团虚无的雾气，用力挥拳，只会让雾气暂时散开，旋即又弥合如初，不留痕迹。他开始更频繁地待在家里，哪怕腿上还缠着绷带，需要依靠手杖辅助行走。他处理公务的地点从书房挪到了客厅，巨大的落地窗边，他坐在舒适的单人沙发上，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和一堆文件，而林元元通常坐在离他最远的那个靠窗的角落，手里捧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的旧书，或者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他试图将她拉入他的世界。在一次视频会议中途休息时，他忽然指着屏幕上的某个数据图表，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随意口吻问她：“你觉得这个并购案的风险点在哪里？”
林元元从窗外收回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布满线条和数字的屏幕，那里代表着庞大的资本运作和可能影响无数人命运的商业决策，与她曾经那个充满灯光、音乐和即时互动的直播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宇宙。
“看不懂。”她回答，声音平静无波，然后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那里有一只鸟正试图在狂风间歇的片刻，奋力振翅飞向远方。
吴凛握着鼠标的手指收紧，关节泛出白色。他讨厌她这种将他隔绝在外的姿态。他宁愿她像以前那样，用带着恨意的眼神瞪着他，或者用尖锐的言语反驳他，至少那证明她还在意，她的情绪还会因他而起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他只是房间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是不懂，还是不想懂？”他压下心头的烦躁，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逼迫。
林元元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有区别吗？”她头也不抬地反问。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他心底激起惊涛骇浪。区别？当然有！前者是能力问题，后者是态度问题！而她，显然是后者！她是在用这种消极的、全方位的冷漠，向他宣告她的不认同，她的不屈服！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他几乎要克制不住地想要摔了电脑，想要冲过去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迫使她给出一个“正确”的反应。但残存的理智，以及艾米医生反复强调的“情绪稳定利于恢复”的话语，像一道枷锁，死死地拴住了他即将爆发的冲动。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注意力拉回屏幕上的数据，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胸腔里堵着一团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开始尝试另一种方式。他不再询问她关于商业的事情，而是命令她待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比如，在他处理邮件时，要求她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不需要她做什么，只是“待着”。
林元元没有反抗，她依言坐下，依旧是那副平静到近乎麻木的样子。她甚至不会主动找一本书来看，只是垂着眼睫，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微微蜷起的手指，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吴凛偶尔从屏幕前抬起头，就能看到她安静的侧影。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她美得像一个易碎的瓷器，安静得如同没有生命的人偶。这种绝对的、死寂般的顺从，并没有给他带来预期的掌控感，反而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他的神经上。
他宁愿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哪怕会被扎伤，至少能感受到那蓬勃的生命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株即将枯萎的、了无生气的植物。
这种无声的对抗持续了几天。别墅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连佣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触怒了明显处于低气压状态的男主人。
转机发生在一个下午。吴凛接到一个电话，似乎是关于t.饶子的。他并没有避开林元元，反而按了免提，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平静。
电话那头的人汇报着t.饶子近期的行程和新歌宣传情况，提到某场重要的音乐盛典向他发出了邀请，并且有知名音乐制作人希望能与他合作。
“知道了。”吴凛听完，只淡淡地回了三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他看向林元元，她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刚才的电话内容。但他敏锐地捕捉到，在她听到t.饶子名字的瞬间，她那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点火星，落入了吴凛早已躁动不安的心湖。
他放下手杖，有些艰难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听到吗？”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危险的意味，“你的好朋友，事业蒸蒸日上。”
林元元终于抬起眼，看向他。她的眼神很静，像结了冰的湖面，映不出任何情绪。“所以呢？”
“所以？”吴凛嗤笑一声，弯腰，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沙发扶手上，将她困在自己的阴影里，“所以你最好安分一点。不要动任何不该动的心思，不要试图联系他。否则，我不确定他是否还能如此顺风顺水。”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用t.饶子的事业和前途，作为禁锢她的又一道枷锁。
林元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寒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却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掌控欲，一股强烈的作呕感涌上喉咙。
她终于明白了。那部手机，那些看似“给予”的自由，不过是镀金的镣铐。他从未想过真正放过她，他只是换了一种更“文明”的方式来囚禁她，用她在乎的人、她在乎的事，编织成一张更严密、更无法挣脱的网。
她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她的沉默和那双终于不再平静、而是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悲哀的眼睛，奇异地取悦了吴凛。他终于又看到了她的情绪波动，虽然这波动是因另一个男人而起，但至少，证明她不是真的毫无感觉。
“记住我的话。”他直起身，满意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仿佛一个终于确认了自己所有权的领主。
他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林元元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他：
“吴凛，你这样困住我，到底是因为恨我撞破了你的秘密，还是因为……”她顿了顿，抬起眼，那双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你害怕？”
吴凛的脚步猛地顿住，背影瞬间僵硬。
“你害怕我真的走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在乎’你的死活？”林元元的声音依旧很轻，却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最敏感、最不愿面对的神经上，“哪怕这种‘在乎’，是建立在恨和恐惧之上？”
“你闭嘴！”吴凛猛地转身，血丝瞬间爬上他的眼底，额角青筋暴起，刚才那一瞬间的满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戳穿痛处的暴怒。他扬起手杖，似乎想要砸向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地顿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巨响。
林元元看着他失控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反而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悲凉的嘲讽。
“被我说中了，是吗？”她轻轻地说，然后重新低下头，不再看他。
吴凛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他死死地盯着她低垂的头颅，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辨明的恐慌。
她说的……是错的！他怎么可能害怕？！他吴凛，掌控着庞大的商业帝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怎么会害怕一个女人的离开？！
可是，为什么心脏会像被撕裂一样疼？为什么听到她那样冷静地剖析他时，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狼狈？
这场无声的战争，在这一刻，似乎分出了短暂的胜负。林元元用一句话，撕开了他试图用控制和威胁来掩盖的、内心最深处的脆弱与不安。
但他绝不会承认。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包含了愤怒、受伤、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然后，他拄着手杖，脚步比来时更加僵硬和不稳地，快步离开了客厅，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林元元独自坐在空旷的客厅里，听着他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她缓缓地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形印记。
她赢了这一回合吗？或许。她成功地刺痛了他，让他失控。
但她并没有感到丝毫快意。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他们就像两个被困在角斗场里的囚徒，用彼此的痛苦和弱点作为武器，互相伤害，不死不休。这场战争没有赢家，只有两败俱伤。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如同浓墨般浸染着天空。别墅里华灯初上，将一切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角落的、冰冷的绝望。
林元元将脸埋进膝盖，第一次，允许自己在无人的角落里，流露出一点点真实的脆弱。但很快，她又抬起了头，擦去眼角那点未溢出的湿润，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战争还在继续。而她，不能先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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