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大陆，北境绝域，葬神渊。
灰紫色毒瘴翻涌如海，蚀骨罡风呼啸万年。此处乃上古神魔埋骨之地，法则残缺，生灵绝迹，是苍云大陆公认的至凶绝地之一。已有三万七千载，无修士敢踏足千里之内。
然，绝地最深处，却别有洞天。
一道无形界限隔绝了所有瘴气罡风。界限内，一汪碧玉寒潭静卧，潭水清澈见底，映着九天星辉。潭边三株混沌青松虬结如龙，松下青石桌案上，一套粗陶茶具冒着袅袅白气，茶香氤氲间竟有道韵莲花虚影生灭。
一袭灰袍的林风斜倚藤椅，手持一杆翠竹钓竿，鱼线垂入寒潭，半晌纹丝不动。他面容平凡，唯有一双眼眸，深邃如鸿蒙未判之时的混沌虚空，偶尔流转间，可见诸天万界生灭、时光长河奔流的倒影。
他身侧，一柄通体漆黑、刀身布满细密裂痕的柴刀随意倚着青石，刀旁立着一杆青铜鱼叉，叉尖隐有暗红锈迹，却散发着令空间颤栗的锐气。石桌另一端，一尊三足青铜小鼎静静而立，鼎内烟云缭绕，似有无数世界在其中孕育幻灭。
“无趣。”林风轻叹一声，声音平淡却仿佛带着岁月沉淀的重量，“这‘鸿蒙星纹鳟’越发狡猾了，十万年才上钩三尾。”
他口中的“鸿蒙星纹鳟”，乃是鸿蒙初开时散落诸天的星辰本源所化灵物，食之可悟星辰生灭大道。在这最低层次的下界苍云大陆，却是他打发无尽光阴的零嘴。
“主人，”那柄黑色柴刀传出低沉浑厚的意念，带着几分调侃，“您若肯用‘一念钓诸天’的神通，莫说这潭小鱼，便是诸天万界的‘大鱼’，也逃不过您的钩。”
“砍老鬼，你懂什么。”旁边青铜鱼叉传来清脆如少年般的声音，却老气横秋，“主人要的是这‘钓’的过程，是这下界独有的野趣。若都如你那般直接，一刀了账，还有何意味？”
“破叉子，就你话多！”柴刀嗡鸣一声，刀身裂纹隐隐泛起暗金光泽。
“行了。”三足青铜小鼎传出温润平和的女子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你们两个，莫扰了主人清静。主人历万劫不磨，游诸天而倦，来此最低下界寻一份未经雕琢的自然意趣，乃是返璞归真的大境界。岂是你们这两个只知打杀的粗坯能懂的？”
柴刀与鱼叉同时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林风笑了笑，端起粗陶茶杯抿了一口。茶是普通山野茶，水是潭中水，但经他随手一泡，便成了能滋养圣魂、明悟大道的无上妙品。
他目光随意瞥向寒潭水面。水面倒映的并非此界天空，而是层层叠叠的空间幻影——其中一幅，正是葬神渊外三万里，一处名为“青岚宗”的下界小门派附近的山林。
山林中，三名年轻男女正在前行。
为首女子一袭白衣，容颜清丽绝俗，气质灵动如山水精灵，正是林风座下大弟子苏小鱼。她身旁，一名黑衣男子身形挺拔，眉宇冷峻，正是其道侣墨渊。稍后半步，跟着一名青衣少女，眉眼弯弯，笑容甜美，是四师妹柳萱儿。
三人气息尽数收敛，看上去不过筑基期修为——在此界，筑基已是能开宗立派的一方豪强。但实际上，苏小鱼、墨渊、沈清尘（此刻未在场）皆是混沌期大成之境，柳萱儿亦是混沌中期。这等修为，放在诸天万界都是能称尊做祖、开辟一方宇宙的无上存在。
他们来此，只因师尊林风百万年前一句随口的吩咐：“下界苍云，有我一丝因果未了。你们谁有空，去走一遭，不必显露真身，筑基修为足矣。”
于是，苏小鱼拉着墨渊，又拽上喜欢游历的柳萱儿，封印绝大部分修为记忆，只留筑基期的力量与见识，降临此界。至于二师兄李志仁、三师兄沈清尘，此刻正在诸天别处处理其他事务。
“大师姐，按师尊给的模糊感应，那缕因果应该就在这青岚宗附近了。”柳萱儿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山林。对她这等混沌大能而言，此界灵气稀薄如雾，法则简陋如孩童涂鸦，但正因如此，反而有种别样的新鲜感。
“嗯。”苏小鱼微微点头，灵识如春风般拂过方圆百里。以她混沌大成的境界，即便只动用筑基期的灵识，其精微程度也远超此界化神老祖。“东南三十里，有灵力异常波动，似有禁制遮掩，我们去看看。”
墨渊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跟在苏小鱼身侧半步之处，这个位置既能随时护她周全，又不会遮挡她的视线。他性子冷峻，即便此刻修为封印至筑基，那股沉淀了无数纪元的锋锐剑意（他本质乃是林风早年随手炼制的一柄鸿蒙杀剑化形）仍隐隐透出一丝，令周围虫豸不敢近。
三人看似闲庭信步，实则缩地成寸，片刻便来到一处隐蔽山谷前。谷口被一层简陋的幻阵遮掩，在苏小鱼眼中却漏洞百出。
“咦？这阵法……”柳萱儿眨眨眼，“像是此界金丹修士的手笔，但布阵之人对水行变化颇有天赋，阵法核心处有一丝‘柔水绵长’的道韵雏形，可惜未得真传。”
苏小鱼微微一笑，伸出一根纤指，轻轻点在幻阵某个不起眼的节点上。没有灵力爆发，没有阵纹崩解，整个幻阵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悄无声息地消散，露出谷内景象。
谷中有一简陋洞府，府前开辟着几亩灵田，种着些下界常见的低阶灵草。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布衣少年，正盘坐于灵田旁，闭目吐纳。他修为在炼气后期，此刻似乎正尝试冲击炼气圆满。
少年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一股执拗坚毅之色。他呼吸间，四周稀薄的灵气被缓缓引动，汇聚成淡淡的雾气，其中竟隐约有一缕极淡的先天水灵之气——这在此界堪称奇迹。
“净灵水体？”墨渊难得开口，声音清冷，“在此等贫瘠下界，能自然觉醒这等先天灵体，亿中无一。”
“不止。”苏小鱼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体内还有一道极其微弱、但本质极高的‘封印’或‘印记’，那印记的气息……与师尊让我们寻找的因果，同源。”
柳萱儿好奇地放出神识仔细探查，随即也轻咦一声：“真的！虽然微弱到几乎消散，但那印记的‘基底道纹’，确实是师尊那一脉独有的‘鸿蒙归真纹’的……亿万分之一简化版？奇怪，师尊的传承怎么会流落到这等下界？”
苏小鱼沉吟片刻，看向那少年。少年似有所觉，猛地睁眼，看到谷口突然出现的三名气质非凡的男女，顿时一惊，下意识握住了身旁一柄凡铁长剑。
“你们……是何人？如何破我阵法？”少年强作镇定，但眼中的警惕与一丝慌乱掩饰不住。
苏小鱼温和一笑，那笑容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小友莫慌。我等游历至此，察觉此处有灵力波动，特来一观。你方才修炼时引动的那缕先天水灵之气，颇为难得。”
少年闻言，稍稍放松，但依旧戒备：“此乃晚辈祖传功法所致，让前辈见笑了。”他说的祖传功法，实则只是一部残缺的黄阶下品功法《水元诀》，在此界都算不得入流。
柳萱儿忍不住噗嗤一笑：“祖传功法？小弟弟，你那功法残缺不全，运行路线有三处谬误，若非你体质特殊，早就练岔气，经脉尽废了。”
少年脸色一白，他修炼时确实常感滞涩，时有刺痛，但一直以为是自身努力不够。
苏小鱼瞪了柳萱儿一眼，转向少年，声音更加柔和：“我略通医理与功法。观你体质特异，与寻常功法不合。相逢即是有缘，我可指正你功法中几处错漏，并传你一篇基础的导引术，助你夯实根基，顺利筑基。你可愿听？”
少年愣住了。在此界，功法传承视若性命，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更是生杀予夺常见，何曾见过如此和气、还要主动指点功法的前辈？他心中警惕未消，但苏小鱼身上那股自然亲和的气息，以及话语中真诚的善意，让他下意识地愿意相信。
挣扎片刻，少年一咬牙，躬身行礼：“晚辈韩立，多谢前辈指点之恩！若有差遣，晚辈力所能及，定不推辞！”
苏小鱼含笑点头，指尖轻点，一缕微不可查的清光没入韩立眉心。那清光中，包含了对《水元诀》谬误的修正，以及一篇名为《先天一气导引篇》的基础法门——这法门在林风一脉看来，是给刚入门道童打根基的玩意儿，但在此界，却是直指金丹大道的无上秘典，且完美契合韩立的净灵水体。
韩立只觉脑海一震，无数玄妙感悟涌上心头，以往修炼中的滞涩之处豁然开朗，顿时激动得浑身颤抖，再次深深拜下。
“好好修炼。”苏小鱼轻声道，“你体内另有一道特殊印记，与你体质相辅相成。待你筑基之后，或许会有其他机缘。切记，莫要轻易在人前显露那缕先天水灵之气。”
说完，她与墨渊、柳萱儿转身，一步踏出，已消失在山谷之外，仿佛从未出现。
韩立呆立原地，感受着脑海中清晰无比的修正功法和玄妙导引术，又想起那白衣女子临别时意味深长的话语，心中波澜起伏。他摸了摸胸口——那里，从小便有一道淡蓝色的胎记。
葬神渊深处，寒潭边。
林风收回了望向水面的目光，脸上无悲无喜。
“主人，”三足青铜小鼎婉姨轻声问，“那少年体内的印记……”
“是很多很多年前，我游历诸天时，一丝无意间散落的念头，附着于一缕先天水精之上，坠入此界轮回，辗转寄托于那孩子先祖身上。”林风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那缕念头即将彻底消散，正巧小鱼他们路过，结个善缘，全了这段因果。”
“嘿，大师姐随手给的导引术，怕是能让那小子在此界轻松修到化神以上了。”鱼叉少年声音笑道，“主人，您这因果还得可真大方。”
“顺其自然罢了。”林风提起钓竿，鱼线末端依旧空空如也，“一粒种子能否长成参天大树，看它自己造化。我等只是过客，偶尔浇滴水，不算什么。”
他重新挂上一枚由混沌息壤搓成的鱼饵，抛入寒潭。
“倒是小鱼他们，”柴刀砍爷嗡声道，“封印修为记忆，以下界筑基之身行走，怕是要遇到些‘有趣’的事了。此界虽低微，但人心鬼蜮，何处不有？”
林风嘴角微扬，闭目养神。
“且看便是。”
寒潭无波，青松依旧。这位比开天盘古更为古老、早已达到鸿蒙境界的无上存在，依旧在他最低调的下界隐居地里，钓着他的鱼，看着他弟子们在下界红尘中，演绎着属于他们的、微不足道却又鲜活的“故事”。
而苍云大陆的青岚宗附近，一个名叫韩立的少年，人生轨迹已悄然偏转。他将踏入的，是一条远超此界想象的修行之路。这一切，对垂钓的林风而言，不过是浩渺诸天中，一朵随时可能湮灭、也可能绽放的……小小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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