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税率的方案一出，如同在阴霾密布的天空中撕开了一道口子，让原本绝望的泾阳商人们看到了一丝光亮。县衙大堂内，那压抑窒息的气氛瞬间为之一松。
商会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之前那不分青红皂白、令人绝望的“五成利润”相比，这阶梯税率简直是天籁之音！尤其是对小商户的免税政策，更是让在场许多本钱微薄的掌柜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当场哭出来。
“霍青天！霍青天啊！”一个小布庄的东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交加，“小人……小人叩谢县令大恩！小人定当守法经营，绝不敢有负县令恩德！”
“多谢县令体恤！”
“县令仁德！我等必当遵纪守法，按时纳税！”
一时间，堂内感恩戴德之声不绝于耳，先前罢市的对抗、农户断供的窘迫，仿佛都已成了过眼云烟。众人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尽快重新开业，弥补这些天的损失。柴令武也适时地露出了“复杂”中带着一丝“释然”的表情，仿佛也为这“来之不易”的结果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弹冠相庆、气氛看似一片祥和之际，端坐于上的霍焌，嘴角却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冽弧度。他轻轻敲了敲桌面，那清脆的声响让堂内的喧闹渐渐平息下来。
“诸位，”霍焌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阶梯税率，是本官体恤商艰，给予诸位的体面，亦是给尔等一个改过自新、与县衙同心同德的机会。”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每一张脸：“然，面子，是互相给的。本官给了你们台阶下，尔等也须给本官，给这泾阳县数万百姓一个保证！”
保证？什么保证？众人心头刚刚落下的石头，又猛地提了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弥漫。
霍焌缓缓站起身，双手负后，踱步到堂前，声音沉肃：“商税改革，乃国之大计，泾阳新政之基石。本官最恨者，便是阳奉阴违，偷奸耍滑，欺瞒官府，偷漏税款！此等行径，非但是窃取国帑，更是对守法纳税之人的不公，亦是抽打本官的脸面！”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商人们的心上：“为确保税政畅通，契约公平，杜绝奸猾，自新税法施行之日起，在泾阳县试行‘连坐税法’！”
连坐税法？！
这四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炸得众人头皮发麻！这可不是什么新鲜词，自古便有，多用于刑律，株连亲邻，没想到霍焌竟将其用在了商税之上！
“何为连坐税法？”霍焌环视众人，看着他们骤然苍白的脸色，冷声解释道，“很简单！自今日起，所有商户，需以所在街坊为单位，相互监督，互为保结！若有一户，胆敢偷税漏税，一经查实，其姓名、商铺字号、所犯事由，将第一时间张榜公告，刊登于《贞观民报》，使其丑行，昭告天下，身败名裂！其子孙三代以内不得进行科考，我长泾干道亦永久对其关闭！”
这已经足够狠了，士农工商，商人本就地位不高，最重名声，若被如此公示，简直比罚钱还难受。更不用说还影响到子女教育及家庭出行。
但霍焌的话还没完：“这，仅是其一。其二，此等害群之马所在店铺，其周边三条街道之内，所有商户，无论规模大小，无论此前纳税如何，其税率将一律恢复至……五成利润！期限，至少一年！以儆效尤！”
“轰——！”
这话如同最终审判，彻底击溃了商人们刚刚建立起来的侥幸心理！一条臭鱼，腥了一锅汤！不，是腥了三条街的汤！自己守法经营，小心翼翼，却可能因为邻居的奸猾，而被迫承担那恐怖的五成税率！这……这简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柄利剑，用无数双眼睛织成的一张无形巨网！
堂内死一般的寂静。方才的庆幸与感激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惶恐与凛然。所有人都明白，霍焌这一手，比单纯的严刑峻法更狠！他将监督的权力下放到了每一个商户的头上，用最直接的利益捆绑，迫使所有商户不得不互相盯防，互相举报！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绝对干净，更不敢保证邻居绝对干净！想要安稳做生意，就必须确保自己所在的这条街、乃至相邻的街道，没有“蠢货”去触碰那条红线！
柴令武心中亦是凛然，对霍焌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面上却不得不表现出惊怒与“不甘”，颤声道：“霍县令！这……这连坐之法，是否……是否太过严苛？一人犯错，牵连三条街坊，这……这让守法商户如何自处？”
霍焌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语气斩钉截铁：“严苛？若非严苛，何以震慑奸邪？何以保公平正义？守法商户，更应支持此法！唯有此法，才能将那些企图浑水摸鱼、拖累大家的害群之马彻底清除出去！尔等扪心自问，是愿意被一两个蠢贼连累，重回那五成税率的苦日子，还是愿意大家互相监督，共同维护一个清清白白、税率稳定的经营环境？！”
他这话，直接将“守法商户”拉到了自己这边，将潜在的“偷税者”彻底孤立。
那些小商户，尤其是被免税的，立刻反应过来。对啊！我们本来就不用交税，或者税率很低，要是被邻居连累，岂不是无妄之灾？必须盯紧了！
那些大商户更是心惊，他们树大招风，本就容易被盯上，若再被连坐，损失将难以估量。
当下，不等柴令武再“争辩”，几个机灵的商户代表已经抢先表态：
“县令大人英明！此法大善！正可清除奸佞，保护良善！”
“对对对！我等必定互相监督，绝不让一颗老鼠屎坏了满锅汤！”
“谁要是敢偷税，不用官府动手，我们街坊邻居第一个不答应！”
一时间，表态之声此起彼伏，人人自危，又人人争先，生怕被旁人视为“潜在的风险源”。
柴令武见状，知道大势已去，也只得“颓然”地低下头，讷讷道：“既……既然诸位同仁皆无异议，柴某……也无话可说。只是望县令明察秋毫，莫要冤枉好人。”
霍焌见目的达到，脸色稍霁，重新坐回案后，淡淡道：“这是自然。县衙税务司，自有法度章程，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望尔等好自为之，莫要自误，更莫要误人！”
“不敢！我等绝不敢！”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恐惧。
经此连坐税法一出，霍焌的商税改革才算真正落地生根。他不仅用阶梯税率安抚、分化了商人，更用这“连坐”的铁索，将所有的商户捆绑在一起，形成了一套自我监督、自我清洁的机制。其手段之老辣，算计之深远，令所有亲历者思之后怕。
泾阳的商业环境，在经历了一番疾风骤雨般的洗礼后，进入了一个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更加汹涌的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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