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也轻声道：“阿母，阿章，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正当一家人商议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可是原州玉波沈家的贤侄、侄孙到了？老夫赵崖，不请自来，叨扰了！”
随着话音，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未等通传，便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捧着礼盒的随从。
沈鋆一见来人，又惊又喜，连忙上前行礼：“赵世伯！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安北都督赵崖！
他因军务回京叙职，恰好听闻沈家母子已抵京，便直接寻了过来。
赵崖拍了拍沈鋆的肩膀，目光扫过院中众人，最后落在沈箐和沈章身上，眼中满是欣赏：
“好！好！沈师兄教的好儿，好孙！
州试夺魁，当众辩学，扬名原州的事，老夫在京城都听说了！
真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给咱们原州长脸了！”
他声音洪亮，自带沙场宿将的豪迈之气，瞬间驱散了院中因结保不顺而带来的阴霾。
沈箐与沈章连忙上前见礼。
赵崖大手一挥：“不必多礼！老夫今日来，一是看看你们安顿得如何，二来嘛，”
他顿了顿，虎目一瞪，“听说你们在为‘通保’之事犯难？
哪个不开眼的敢刁难我赵崖的世侄？
这保，他们不结，老夫来结！”
沈箐见到赵崖，心中微暖，随即便是惭愧与不安。
她连忙上前，敛衽深施一礼：
“晚辈沈箐，携子沈章、沈容，拜见赵世伯。
劳烦世伯亲临，已是惶恐，这结保之事，岂敢再劳动世伯大驾？”
她语气诚挚，带着几分疏离与克制。
赵崖为沈家仗义执言，上奏申冤，乃至为沈鋆争取到“准同三卫出身”的恩典，
天大的情分早已还清，甚至远远超出了当年沈洵为他说话的情谊。
官场之上，最忌不知进退，一味攀附。
她们母子三人参考，本就争议颇多，若再劳动赵崖这般身份的封疆大吏亲自作保，
落在旁人眼中，岂非成了她们倚仗赵崖权势？
不仅于赵崖官声有碍，她们即便考中，也难免被人诟病是走了门路。
因此，她抵京后，却从未动过请他作保的念头，
只想着待诸事落定，再备厚礼，以世交晚辈的身份登门拜谢，全了礼数便好。
万没想到，赵崖竟自己找上门来，还主动提及此事。
赵崖是何等人物，久经宦海，一眼便看穿了沈箐的心思。
他哈哈一笑，声若洪钟，豪气道：
“箐丫头，跟你赵世伯还来这套虚礼？
怎地，是觉得我赵崖老糊涂了，分不清好歹，
还是觉得我如今官做大了，便不认故人之子了？”
他虎目扫过沈箐，语调带着长辈的嗔怪与慈和：
“你父沈洵，当年于我有知遇之恩，在朝堂之上为我据理力争，
此乃君子之交，岂是区区举手之劳便能还清的？
我赵崖念旧，也爱才！
你们母子在原州之事，我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是真才实学，是风骨气节！我赵崖就佩服这样的！”
他大手一挥，斩钉截铁：“这保，我结定了！
莫说是区区通保，便是有人敢在省试中给你们使绊子，只要让我知道，也绝饶不了他！
你们只管安心备考，这些琐事，自有世伯替你们料理！”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不仅表明了态度，更将结保之事拔高到了“爱才”、“敬佩风骨”的层面，巧妙地化解了沈箐关于“攀附”的顾虑。
沈放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激动地搓着手：
“赵世伯！您……您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沈鋆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有赵崖出面，通保之事再无阻碍。
沈箐看着赵崖真诚豪迈的脸庞，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
她再次深深一拜，声音微哽：
“世伯厚爱，晚辈……感激不尽！定不负世伯期望，全力以赴，以报世伯援手之恩。”
沈章和沈容也连忙跟着母亲行礼。
赵崖满意地捋了捋短须，笑道：
“这就对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你们且安心住下，需要什么，或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让鋆儿去我府上知会一声。”
他又看向沈放，“沈三郎，你护送她们入京，也辛苦了。在京城若有闲暇，可来我府上喝酒！”
沈放连连称是。
赵崖又关切地问了问她们的备考情况，叮嘱了几句京中注意事项，便起身告辞，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送走赵崖，小院中的气氛明朗起来。
沈放长舒一口气，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太好了！有赵世伯出面，看谁还敢在结保这事上刁难我们！”
沈鋆也笑道：“是啊，姑母，妹妹，这下可以彻底安心了。
赵世伯在军中威望甚高，又是科举正途出身，
在朝中说话颇有分量，有他作保，礼部那边绝不会再有问题。”
沈箐点了点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她看向两个女儿，目光沉静，“障碍已除，接下来，便全看我们自己的了。”
沈章握紧了拳头，“阿母放心，我们定当竭尽全力！”
困扰她们的最大难题，因赵崖的意外到来而迎刃而解。
然，沈章知晓赵崖能帮她们扫清报名的障碍，却无法代替她们走进考场，写下答卷。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赵崖离去不久，院中众人心情尚沉浸在那份柳暗花明的振奋之中，门扉再次被叩响。
老仆前去应门，片刻后回来，面色有些古怪地禀报：
“娘子，三郎，大郎君，门外有一位自称陈业的郎君求见，说是……听闻府上正在寻保人，特来相助。”
“陈业？”沈放一愣，看向沈鋆，“这名字听着耳生，你在京中结识的朋友？”
沈鋆摇头：“侄儿在州学时见过，并无深交。”
沈箐和沈章对视一眼，均是眉头一皱。
沈箐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请他进来吧。”
不多时，陈业随着老仆步入院中。
他目光扫过院中众人，最后落在沈箐身上，神色恭敬，上前几步，拱手深施一礼：
“晚辈陈业，拜见沈娘子，拜见诸位。”
他这一声“沈娘子”，而非“母亲”或其他称谓，姿态放得极低，也划清了界限。
沈箐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语气平和无波：
“陈千金不必多礼。不知陈千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她虽已猜到，却仍要对方亲口言明。
陈业直起身，目光坦诚：“晚辈听闻沈娘子与两位沈家阿姊已抵京备考，正在为结保之事奔波。
晚辈心中挂念，或可代为引荐，以解燃眉之急。
故而晚辈前来，看看是否有需相助之处。”
他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清楚，他知道了她们寻保受阻，他想通过自己的人脉，帮她们解决这个难题。
院内一时寂静。
沈放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扭过头去，显然极不待见陈家人。
沈鋆眉头微皱，看向姑母，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章心中冷笑。
他会有这般好心？
这番姿态。
施舍？
还是奚落？
沈箐沉默了片刻，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目光更显幽深。
她看着陈业，他眼神清澈，态度也算诚恳，不似作伪。
或许，这孩子本身并无恶意。
“有劳陈千金挂念。”沈箐缓缓开口，“结保之事，不必劳动陈千金费心了。”
“陈千金请便吧。”她语气淡然，却决绝。“来人，送客。”
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能解决，无需你陈家施舍。
陈业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即了然，继而苦笑。
他再次拱手，姿态依旧恭敬：“晚辈多此一举，冒昧打扰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双手奉上，
“此乃家父一位在国子监任职的同年地址，若……若沈娘子日后在京中还有旁事需相助之处，或可持此信前往。晚辈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他将信封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不再多言，躬身一礼，便转身离去，背影竟有几分落寞。
沈放看着他离开，这才啐了一口：“黄鼠狼给鸡拜年！假惺惺！我看他就是做给别人看的！”
沈鋆拿起那信封，看了看，问道：“姑母，这……”
沈箐看也未看那信封，只淡淡道：“烧了吧。”
她不需要陈业的援手，就算是善意的也不需要。
赵崖的援手，是雪中送炭，是念旧情、重才学。
而陈业的“好意”，只会让她感到恶心与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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