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青衫落魄客与未知之石
朱颜郡的闲暇时光如同被温水泡开的茶叶，舒展，馨香，却也终有淡去的一刻。温泉畔那羞赧而微妙的记忆，在半月有余的日常相处中，渐渐沉淀为几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底色。花小楼终于能自然地唤出“罗罗”，只是尾音偶尔还会泄露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月无双则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本性，只是看向罗时，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抹不同于以往的好奇光芒。
然而，现实的窘迫从不因温馨的氛围而迟到。这日，罗将三人行囊彻底清查一遍后，得出了一个不容乐观的结论——他们，囊中羞涩了。
叶小夜对此反应平淡，仿佛钱财不过是身外浮云，依旧每日捧着他的古籍，在花小楼的书房里消磨时光。云霄梦则是后知后觉地哀叹一声，扑在桌上，晃着空荡荡的钱袋：“啊？没钱了？那岂不是不能去买东街那家新出的桂花糖糕了？”
罗无奈地敲了敲桌面，将她的注意力拉回现实：“梦梦，重点不是糖糕。是我们接下来几天的饭食和住宿都成问题了。”
叶小夜从书卷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给出了一个务实的方向：“郡城中心有公告墙，每日都有各类委托发布，以我等之能，赚取些天灵币应非难事。”
这是个最直接的解决办法。三人当即动身，来到了人流熙攘的公告墙前。墙上贴满了各式任务，从寻找走失的宠物到护卫远行的商队，从采集奇花异草到清理城郊滋扰的妖兽，报酬也丰俭由人。
他们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一张措辞略显紧急的委托：
【紧急委托：清理城西三十里外青禾村农田蔓延之‘虚空毒瘤’】
【描述：青禾村东侧良田，近日夜间滋生不明黑色胶状物，形似瘤瘿，散发微弱毒气，致作物枯萎，禽畜不安。有村民试图铲除，反遭黏着，沾染处红肿溃烂，极为棘手。疑是异界能量泄露残留，需修行者前往处理。】
【报酬：2000天灵币】
报酬适中，正好能解他们燃眉之急。“虚空毒瘤”听起来有些诡异，但以他们三人应对各种非常规事件的经验，只要小心那黏着和毒性，清理起来应当不算太难。
“就它了。”罗伸手，沉稳地揭下了委托单。
……
青禾村坐落在缓坡之下，村外是大片连绵的稻田。本该是金浪翻滚的景象，此刻东边的一大片田地却笼罩在一片不祥的灰败之中，稻穗低垂，生机黯淡。
循着村民指引，他们来到那片被标记的田埂边。然而，预料中遍布田垄的黑色胶状瘤瘿并未出现，田地只是显得病恹恹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快的腥甜气息，证明此地确实有过异常。
“奇怪，毒瘤呢？被人抢先一步清理了？”云霄梦踮着脚四下张望，满脸疑惑。
叶小夜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泥土，仔细嗅了嗅，又观察着地面细微的痕迹：“残留气息很弱，非是暴力清除所致。更像是……能量被汲取，或是自然消散了。”
罗闭目凝神，灵力如丝如缕般向四周蔓延感知。他敏锐地察觉到，在田地尽头，靠近那片稀疏杨树林的方向，有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却异常纯粹而陌生的能量波动，与空气中残留的腥甜气息同源，却又更为凝聚，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深邃。
“在树林那边。”罗睁开眼，指向能量波动的源头。
三人谨慎地步入林中。拨开交错的光影，林间空地上的景象让他们同时停住了脚步。
空地上躺着的，并非什么怪物或毒瘤，而是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他身着青衫，只是那青衫已然破损不堪，沾满了泥泞与干涸的、类似黑色胶质的污迹。他面容年轻，约莫二十出头，脸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但眉宇间却凝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清峻与儒雅，即便在昏迷中，也给人一种宁折不弯的孤高之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他身体周围，那些本应肆意蔓延的“虚空毒瘤”残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炼化，正化作缕缕精纯的黑色能量，极其缓慢地、被动地渗入他的体内。
“这……毒瘤是他弄的？还是他在吸收这东西？”云霄梦压低声音，难掩惊诧。
罗快步上前，蹲下身探查。鼻息微弱，脉搏沉缓无力，显然是元气损耗过度，陷入了深度昏迷。他体内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与那入侵的黑色能量纠缠，彼此消磨。“先救人，其他容后再说。”罗当机立断。
叶小夜也表示同意：“无论缘由，人命关天。”
罗背起这个来历不明的青衫男子，三人迅速离开青禾村，返回朱颜郡城，将他送入了一家颇有名气的医馆“回春堂”。
坐堂的老医师须发皆白，诊断之后，眉头紧锁：“这位公子元气透支极为严重，心神损耗巨大，更麻烦的是，体内有一股极为古怪的异气盘踞，虽似被某种力量压制，却仍在缓慢侵蚀经脉。若不及时疏导救治，恐伤及根基。需用老夫特制的‘蕴神固本汤’，辅以金针渡穴之术，先稳定其元气，再图驱除异气。费用嘛……先交五千天灵币吧。”
“五千？！”云霄梦几乎跳了起来。这数字远超他们的预期，几乎是他们全部家当的数倍。
罗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与叶小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救人肯定要救，但这笔钱……
“我去郡府说明情况，看能否拿到部分委托酬金。”罗沉吟道。毕竟，毒瘤的源头找到了，并且看起来已经被控制，委托也算完成了一半。
他找到发布委托的郡府管事，详细解释了青禾村的实际情况——并非自然滋生灾害，而是一位修行者似乎因故引动了异种能量，人已昏迷，他们已施以援手。
那管事听完，捋着短须，面露难色：“按这位小哥所说，此事乃人力所致，非是天灾，且毒瘤已除……嗯，这样吧，念在你们确实解决了农田之患，又心怀仁念救人，这委托就算你们完成了一半，酬金支付一千天灵币，如何？至于那位伤者的医药费，郡府概不负责。”
一千天灵币，距离五千的巨额费用依旧遥远。罗知道这已是对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只好接过那一千天灵币，心情沉重地返回医馆。
他先将这一千天灵币连同三人身上所有的积蓄都缴了上去，也才勉强凑够两千。经过一番恳切交涉，回春堂才同意先用药施针，剩余的三千天灵币需在三日内补清。
处理完这些，罗才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走进病房。刚推开门，便看见病床上那青衫男子的眼睫微微颤动，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初时带着昏迷初醒的茫然，如同蒙尘的古玉，但迅速便恢复了清明，锐利而警惕地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进门的罗，以及房内的云霄梦和叶小夜身上。
他试图撑起身子，却因虚弱而显得有些吃力，声音因干渴而沙哑，然而开口的语调，却带着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古韵雅致：
“此乃何方？可是诸位……救了在下性命？”
言辞文雅，气度从容，即便落魄至此，亦不失风骨。
罗正欲开口，一旁的云霄梦早已因巨额债务而心焦，见他醒来，立刻没好气地说道：“你总算醒了！有力气问东问西，不如先想想怎么还我们垫付的医药费！为了救你，我们可是倾家荡产了！”
青衫男子闻言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但他并未露出不悦，反而面露惭色，勉力拱手道：“是在下累及诸位了。不知……耗费几何？在下若能行动，定当奉还。”
“几何？”云霄梦双手抱胸，撇了撇嘴，“这位……先生？看你说话文绉绉的，知道现在外面都用什么吗？天灵币！五千天灵币！整整五千！听清楚没？”
“五……五千天灵币？”青衫男子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困惑与窘迫，显然对这个数字和货币单位极为陌生，“在下……在下身无长物，唯有……”他下意识地摸索身旁，那件破损的青衫内空空如也。
罗一直在静静观察。此人谈吐不凡，昏迷时能引动并似乎炼化那诡异的“毒瘤”能量，绝非常人。他口中未曾提及天灵币，莫非……
就在这时，青衫男子仿佛想起了什么，从腰间解下一个看起来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小布袋。那布袋看似狭小，但他伸手进去摸索时，手臂竟仿佛深入了另一重空间。
储物法器！罗、云霄梦和叶小夜的眼神皆是一动，此物即便在修行界也颇为珍贵。
只见李青云从袋中取出的，并非金银或天灵币，而是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几块颜色黯淡、形状不规则，却隐隐散发着柔和光泽的石头；几株虽然干枯，但依旧能感受到残留精气的草药；最后，他取出了半袋约莫鸽卵大小、通体莹润、内部仿佛有氤氲灵光流转的白色石头。这些石头出现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几分，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纯平和的能量气息弥漫开来。
“在下仅有这些……随身之物，此乃‘灵石’，虽品相粗陋，内蕴些许天地精气，或……或可抵偿部分费用？”李青云将那小半袋莹白石头递了过来，语气带着不确定和些许不舍。他清楚这些灵石的价值，但更清楚自己欠下了救命之恩。
灵石？
罗、云霄梦、叶小夜三人心中同时一震。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词汇！他们所处的世界，修行者交易、修炼，依靠的是自身汲取天地灵气，或是各种蕴含灵能的药材、矿物，但从未有过这种直接被命名为“灵石”、且能如此直观感受到内部蕴藏着精纯能量的石头！这是一种全新的、未知的物质！
罗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接过那半袋灵石。入手温润，沉甸甸的，那精纯的能量气息更是让他精神一振。他故意皱了皱眉，拿起一块灵石在眼前仔细端详，又掂了掂袋子，露出为难的神色：“李兄，此物……名为灵石？恕我眼拙，在我等认知中，并无此物流通。它虽看似不凡，气息纯正，但……其价值几何，实在难以估量。或许对修炼有些助益？但眼下我们急需的是天灵币支付医馆费用……”
他顿了顿，看着李青云脸上愈发明显的惭愧之色，话锋一转，语气显得颇为“仗义”：“不过，李兄既然拿出此物，想必也是诚意之举。我等救人并非图报，但也不能白白承担这巨额费用。这样吧，李兄，这半袋灵石，便算作你抵偿那尚未支付的三千天灵币，如何？至于此物究竟价值多少，便由我等自行承担风险了。剩下的钱，我们再另想办法。”
罗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真的部分是，他们确实不知道灵石的价值，也急需天灵币。假的部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灵石绝非凡品，其潜在价值可能远超三千天灵币！他是在赌，赌李青云对此界货币体系的不了解，以及其报恩心切、不愿拖欠的心态。
李青云看着罗那“诚恳”而又带着“无奈”的表情，又看了看旁边气鼓鼓的云霄梦和沉默不语的叶小夜，心中挣扎。这些灵石是他仅存的、来自故土的修炼资源，但救命之恩重如山岳……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郑重拱手：“罗兄高义，是在下亏欠良多。如此……便依罗兄所言。此恩此情，青云铭感五内，他日必当重报！”
……
拿着这半袋前所未见的“灵石”，罗心中既有骗取了对方珍贵之物的些许愧疚，更有对未知事物的强烈好奇与一种解决了危机的庆幸。他立刻以此“抵债”为由，去向医馆说明，暂时稳住了局面。
离开医馆后，三人没有回住处，而是径直来到了花小楼的小院。他们需要找一个见多识广、并且值得信任的人，来鉴定这突如其来的“灵石”。
“小楼姐！”云霄梦一进院门就喊道。
花小楼闻声从内室走出，看到三人神色有异，不由问道：“怎么了？看你们样子，是遇到什么事了？”她的目光随即落在罗手中那个不起眼的灰色布袋上。
罗将布袋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神色凝重：“小楼，我们今日接了个委托，遇到一个奇怪的人，这是他用来抵偿医药费的东西。他说……此物名为‘灵石’。”
“灵石？”花小楼秀眉微蹙，这个词汇对她而言同样陌生。她走上前，好奇地打开布袋。
当那半袋莹润生辉、灵光内蕴的石头呈现在眼前时，花小楼瞬间僵住了。她下意识地拿起一块，触手温润，那股精纯至极、平和而又磅礴的天地灵气瞬间顺着指尖涌入她的经脉，让她浑身微微一颤，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这是？！”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仔细感受着灵石中蕴含的能量，又拿起另一块反复查看，脸上的震惊之色越来越浓，“好精纯的灵气！比我感受过的任何灵药、任何聚灵阵法的效果都要纯粹和直接！几乎……几乎不需要炼化，就可以引导吸收！”
她猛地抬头看向罗三人，语气急促而肯定：“罗罗，梦梦，小夜，此物绝非凡品！我虽不知其名‘灵石’从何而来，但这里面蕴含的灵力，对修炼有着难以估量的助益！若是运用得当，足以让修炼速度提升数倍，甚至可能帮助突破瓶颈！其价值……恐怕远超你们所说的三千天灵币，甚至，根本无法用天灵币来衡量！你们是从何处得来此等奇物？”
听到花小楼如此肯定的判断，罗、云霄梦和叶小夜心中巨震。他们知道这东西可能不普通，却没想到其价值竟被评价到如此高度！一种全新的、能直接辅助修炼的珍贵资源，竟然就这样被他们用三千天灵币的“债务”换来了半袋！
罗深吸一口气，将今日遭遇李青云以及获取灵石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花小楼。
院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桌上灵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来自未知领域的故事。夕阳的余晖洒落，为这小小的院落镀上一层金色，也映照着四人脸上复杂的神情——震惊、好奇、一丝侥幸，以及对那位名为李青云的古风男子，更深的好奇与猜测。
这半袋突如其来的“灵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注定将在他们的生活中，激起前所未有的涟漪。而李青云的来历，以及那所谓的“虚空毒瘤”真相，似乎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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