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栓身躯下那一声沉闷的爆炸，如同重锤，不仅炸开了泥土，更狠狠砸碎了凌云的心脏！飞溅的鲜血和碎肉染红了他的视线，世界仿佛瞬间失声，只剩下那团灼目的火光和战友最后决绝的眼神在他脑中疯狂燃烧。
“老王——！！！”
石头凄厉的哭嚎声仿佛从极远处传来，撕破了这短暂的死寂，也将凌云从巨大的震惊和悲恸中猛地拽回残酷的现实！
缺口处，日军已经反应过来，更多的士兵嚎叫着从二线阵地涌来，机枪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缺口，试图将这道用生命撕开的口子重新堵死！刚刚冲过缺口的几名战士瞬间被打倒！
“狗日的小鬼子！我日你祖宗！” 石头眼睛彻底红了，端起刺刀就要往回冲，要去跟那些日军拼命，要去抢回王老栓的遗体！
“回来！” 凌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冰封般的恐怖冷静，他一把死死拽住几乎失去理智的石头，“你想让老王白死吗？！冲过去！都给我冲过去！守住缺口！掩护后面的人！”
极致的悲恸没有让他崩溃，反而化作了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疯狂的毁灭欲望！王老栓用命换来的机会，绝不能浪费！
他猛地抬起手中那支缴获的三八式步枪，枪口指向汹涌而来的日军，发出了不再是人类般的咆哮：“机枪！封住左翼！手榴弹！扔向右翼！把他们压回去！所有人！冲过缺口！向前冲！不准回头！”
他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了每一个被悲愤灼烧的士兵脑中。理智被强行拉回，求生的本能和复仇的怒火找到了唯一的方向——向前！
残存的轻机枪再次发出怒吼，子弹瓢泼般射向左侧包抄过来的日军。最后几颗手榴弹被奋力扔出，在右侧日军人群中爆炸，暂时遏制了他们的势头。
“冲啊！” 凌云第一个转身，不再看那团血肉模糊的焦土，端着刺刀，如同离弦之箭，向着缺口另一端、通往深山的方向猛冲！
“冲！” 石头发出野兽般的哽咽，狠狠抹了一把模糊了视线的眼泪和血水，紧随其后。
赵德厚、韦阿宝、钱铁山…所有还能动的士兵，都发出了压抑着无尽悲愤的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流，跟随着那道一往无前的背影，疯狂涌过缺口，冲向日军的第二道防线后方！
冲过缺口，并不意味着安全。日军的第二道防线并非只有一条战壕，其后还有零星的火力点和散兵坑。而且，更多的日军正从两侧和后方涌来，试图将这支胆大包天、竟然突破防线的中国军队彻底歼灭。
战斗瞬间进入了更加残酷和混乱的阶段！
没有了完整的阵线，双方士兵在这片山坡上彻底绞杀在一起。子弹呼啸，刺刀见红，枪托砸击肉体的闷响、垂死的惨嚎、疯狂的怒吼声响成一片。
凌云如同疯虎，手中三八式的刺刀已经弯曲崩口，他干脆扔掉步枪，捡起一把日军工兵锹，挥舞得如同风车，每一次劈砍都带着歇斯底里的力量，将迎面之敌劈翻在地！他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杀戮和前进！
石头紧紧护卫在他左侧，步枪刺刀精准而狠辣，专门捅刺日军的咽喉和胸腹要害，脚下步伐灵活，不断格挡开袭来的攻击。
赵德厚则带着几个士兵，专门清理那些试图架设机枪的火力点，用手榴弹和集束手榴弹（将缴获的日军手雷绑在一起）进行攻坚。
韦阿宝和钱铁山则利用猎户的敏捷和精准，在混乱中不断用冷枪射杀日军的军官和机枪手。
每一个人都在拼命！为了活下去！为了死去的弟兄！为了身后那些需要掩护的非战斗人员！
队伍像一把烧红的尖刀，虽然自身在不断熔毁消耗，却硬生生在日军的包围圈中向前艰难地、一寸寸地推进！鲜血染红了枯草，尸体铺满了山坡。
马老三和李秀才则带着几个学生兵，拼命搀扶着伤员，跟随着冲锋队伍的尾巴，在弹雨中连滚带爬，每一次爆炸响起都吓得魂飞魄散，却又被求生的欲望驱使着向前。
推进！不断推进！
伤亡在急剧增加，队伍的人数越来越少，但那股决死的锐气却丝毫未减！日军被这股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彻底震慑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军队，仿佛每一个人都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而来。
终于，在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后，他们冲垮了日军最后一道有组织的拦截，前方骤然一空！只剩下稀疏的林木和向上延伸的山坡！
他们…他们竟然真的从日军的双层防线中杀了出来！
“冲出来了！我们冲出来了！” 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带着哭腔的嘶吼。
然而，此刻根本来不及庆幸！
“不要停！继续向山里撤！快！” 凌云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他回头望去，只见缺口方向，日军正在重新集结，更多的兵力正从两侧包抄过来，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
必须立刻脱离接触，利用复杂山形甩掉追兵！
“伤员优先！能走的搀一把！快！” 他一边指挥，一边和石头、赵德厚等人主动向两侧散开，占据有利地形，进行断后射击，迟滞日军的追击。
队伍再次开始了亡命奔逃，但这一次，方向明确，希望就在前方的深山老林！
日军果然不甘心，在后面紧追不舍，子弹不断从身边掠过。
“手榴弹！还有没有手榴弹！” 凌云一边后退一边急问。
“没了！全用光了！” 赵德厚苦涩地回答。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直沉默跟着队伍的李秀才，突然指着侧前方一片茂密的、布满藤蔓和乱石的陡坡喊道：“那边！那边有个山洞！很隐蔽！我以前采药时躲过雨！或许能藏一下！”
绝境中的又一线生机！
“带路！快！” 凌云毫不犹豫。
在李秀才的带领下，队伍奋力爬上那片陡坡，拨开厚厚的藤蔓，后面果然隐藏着一个不大的天然岩洞！洞口狭窄，内部却颇深，足以容纳他们这些残兵。
“快！进去！轻伤员洞口警戒！” 凌云下令。
幸存的人们连滚爬爬地钻入洞中。凌云、石头、赵德厚等最后几人断后，对着追来的日军打了最后几枪，也迅速退入洞内，用岩石和树枝匆忙遮挡住洞口。
日军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很快在外面响起，子弹砰砰地打在洞口的岩石上，但他们似乎暂时没有发现这个极其隐蔽的入口，叫嚷着向更远的方向追去了。
黑暗、潮湿、狭窄的洞穴内，挤满了劫后余生的人们。黑暗中，只剩下剧烈到极点的喘息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声、以及血液滴落在地的嗒嗒声。
没有人说话。极度的紧张、疲惫和悲伤过后，是一种近乎虚脱的麻木。
凌云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下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每一处伤口都在火辣辣地疼。他摸索着掏出最后半壶水，狠狠灌了一口，然后将水壶递给身边最近的一个伤员。
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听到对方感激的、微弱的吞咽声。
他闭上眼睛，王老栓扑向手榴弹的那一幕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还有那么多熟悉的面孔，都倒在了刚才那场惨烈的突围中…
他们确实撕开了防线，冲了出来。但这代价，太过惨重。
洞口传来负责警戒的石头压抑的声音：“鬼子…好像往山下去了…没发现我们…”
暂时的安全。
然而，这安全能持续多久？日军会不会杀个回马枪？他们伤亡如何？还剩多少人？弹药还有多少？下一步该去哪里？
无数问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凌云缓缓睁开眼，努力适应着黑暗，目光扫过洞中影影绰绰、喘息呻吟的身影。
就在这时，靠近洞口的一个负责照顾伤员的学生兵，突然发出了惊恐的低呼：“凌…凌长官…不好了！马…马大叔他…他不行了！”
凌云的心猛地一沉！
马老三！他们唯一的向导！熟悉紫金山地形的向导！
他挣扎着起身，踉跄地摸到洞口方向。借着洞口藤蔓缝隙透入的微光，只见马老三躺在地上，胸口一片可怕的暗红色还在不断洇开！他刚才在冲锋时竟然也中弹了，一直强撑着到现在！
李秀才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用撕下的布条给他止血，但效果甚微。
马老三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而微弱，他看到凌云过来，艰难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马大哥！挺住！你会没事的！” 凌云蹲下身，声音沙哑地安慰，尽管他知道这希望渺茫。
马老三艰难地摇了摇头，用尽最后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抓住凌云的胳膊，断断续续地、极其微弱地说道：“…往…往东南…野人谷…水…水源…绕…绕开…”
话未说完，他的手猛地一松，眼睛里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头歪向了一边。
最后的话语，戛然而止。
唯一的向导，牺牲了。他只留下了半句模糊的指引。
刚刚获得的短暂安全，瞬间被新的巨大不确定性笼罩。失去了向导，在这茫茫紫金山中，他们该如何生存？如何避开日军？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洞外，日军的搜捕并未结束。洞内，希望随着马老三的逝去，再次变得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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