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那死一般的寂静，最终还是被胖子率先打破。
他像是刚跑完五公里，呼哧带喘地抹了把脸，小眼睛瞪得溜圆，绕着床边走了半圈，目光跟探照灯似的在沈砚泠身上扫来扫去。
嘴里啧啧有声：“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小哥，你这……你这让我说你什么好……”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这眼光……真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表情却复杂得像生吞了只苍蝇。
无邪也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恢复过来，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嗓子眼发干。
他看看一脸“天经地义”的张启灵，又看看那个安静地坐在光晕里、对周遭一切恍若未闻的长发少年，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这冲击力实在太大了，比他第一次在鲁王宫见到血尸还让他懵。
“不是，小哥……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无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理清思路，“这位……小兄弟，是哪儿的人？怎么……怎么跟你回来了？还有他的眼睛……”他指了指沈砚泠蒙着布条的眼睛，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他看得出来，这少年状态很不寻常，不仅仅是蒙着眼，从他们进来到现在，除了下意识地靠近小哥，他几乎没有其他动作，那双垂在床沿的腿也一直保持着固定的姿势，透着一股不自然的僵硬。
张启灵沉默着。他不可能告诉无邪和胖子青铜门、鲛人这些惊世骇俗的真相。
他走到桌边，拿起之前买回来的矿泉水，拧开，又回到床边，递到沈砚泠手里。
“喝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沈砚泠顺从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他喝得很慢，也很安静，仿佛周遭的一切争论、目光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张启灵的声音和递到手中的东西。
有点吵。
有两个陌生的声音，和“小官”不一样。他们的气息没有“小官”的让人舒服，带着各种他无法分辨的情绪，像夏夜池塘，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他只能想让他们快点消失，然后让“小官”的气息重新完全笼罩住他。
他小口喝着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舒缓。但与此同时，锁骨下方和胯骨两侧的皮肤，再次传来那阵熟悉的、细微的麻痒和紧绷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顶开皮肤钻出来。他不安地动了动肩膀。
无邪看着张启灵这明显不欲多谈的态度，心里跟猫抓似的。他知道小哥的脾气，他不想说的，撬开他的嘴也没用。
但他实在放心不下，这少年来历不明，又如此……特殊，跟在小哥身边，是福是祸？
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方式：“小哥，我不是要打听什么。只是，你要是想安排住处，总得让我们知道点基本情况吧？这位……弟弟，他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一直‘喂’、‘他’的叫吧？”
张启灵的目光落在沈砚泠安静喝水的侧影上。
“沈砚泠。”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砚泠……”无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名字倒是很配这身清冷的气质。他点点头，“好，沈砚泠。那他……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需要帮忙找医生看看吗？”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这蒙眼的布条实在太显眼了。
“不用。”张启灵的回答依旧简洁干脆，“习惯就好。”
习惯？无邪被这答案噎了一下。这算什么回答？哪有人会习惯一直蒙着眼睛生活？
胖子在一旁插嘴，他心思活络，眼看从小哥嘴里撬不出东西，便把主意打到了沈砚泠本人身上。他嘿嘿一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蔼可亲，凑近了些：“那小沈弟弟啊，你……”
他话还没说完，沈砚泠像是被他的突然靠近和陌生的气息惊到，猛地向后一缩，手中的矿泉水瓶没拿稳，“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没喝完的水汩汩流出，浸湿了一小片地面。
几乎是在瓶子落地的同时，沈砚泠闷哼一声，双手猛地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
那些被强行压制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冰冷的金属器械、刺目的无影灯、被束缚的四肢、还有抽离血液时那令人窒息的虚弱感……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将他淹没。
“别碰他！”
张启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罕见的、着急的语气！
他一步上前，迅速而坚定地将沈砚泠整个人揽进自己怀里，宽大的手掌覆上他的后脑，将他的脸按在自己肩窝，隔绝了胖子和无邪所有探究的视线。
他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沈砚泠单薄的背脊，低下头，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
那声音像是带着某种魔力，沈砚泠剧烈的颤抖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变成了细微的抽噎，最终慢慢平息下来，只是依旧紧紧抓着张启灵胸前的衣服，不肯松手。
胖子和无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胖子伸出去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满是错愕和一丝受伤：“我……我没想干嘛啊……我就想打个招呼……”
无邪看着张启灵那保护欲十足的姿态，以及沈砚泠那明显不正常的应激反应，心里猛地一沉。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不爱说话或者害羞，这分明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还是更严重的心理问题？他忽然明白小哥为什么不愿意多说了，也明白为什么这少年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对待。
他拉了拉胖子的胳膊，示意他后退，低声道：“胖子，别问了，也别靠太近。”
胖子也反应过来，讪讪地收回手，看着蜷缩在张启灵怀里，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沈砚泠，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得，胖爷我这次是真看走眼了，这哪是什么天仙弟弟，这分明是个……琉璃美人灯啊，碰都碰不得。”
张启灵抬起眼，目光扫过无邪和胖子，那眼神里带着疲惫……“抱歉，他怕生，不怪你。”
算是解释了沈砚泠为什么会这样。
无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千疑虑，正色道：“小哥，我明白了。住处的事包在我身上，我会找个绝对安静、安全的地方。至于其他的……”他看了一眼沈砚泠，“你不说，我们就不问。需要什么帮忙，随时开口。”
张启灵看着无邪，眼中的疲惫才消除一些，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墨色。他点了点头。
“谢谢。”
怀中的沈砚泠似乎终于彻底平静下来，抓着他衣襟的手力道松了些，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竟是就这样在他怀里睡着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和墨色的长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张启灵维持着怀抱的姿势，一动不动。
无邪和胖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们知道，小哥这次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一个沉重而复杂的秘密，一个需要他们共同守护的、易碎的珍宝。
胖子叹了口气，用气音道：“走吧天真，咱别在这儿杵着了，赶紧去找房子是正经。”
无邪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相拥的两人，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张启灵低头，看着沈砚泠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感受着他轻浅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脖颈。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个世界的秘密。他的兄弟，已经用他们的方式，接纳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而他怀中的这个琉璃般易碎的存在，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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