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冰冷的黄河之上，也笼罩着中军大帐。
孤灯摇曳，发出微弱光芒，却无法驱散帐内凝重得如实质的气氛。
元玄曜手握那枚刻有“武定四年”的弩箭，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几乎要将纸张撕裂。
他的脑海中，正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所有愤怒、震惊、了然的情绪交织，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神兽铜镜、曹妃镇沉船、瓦官寺弩箭、羊马墙下的陶片……所有线索都如散落珍珠，被“永熙”这个年号，串成一条清晰而又致命的项链。
这更是一条项链，死死扼住了大魏的咽喉。
二十多年前，当孝文帝还在为迁都邺城、推心置腹地推行汉化而殚精竭虑之时，一张由南梁编织的、针对整个北齐的惊天大网，就已悄然撒下。
他们走私军粮，渗透边防，甚至将最顶尖的刺客和武器，送入北齐的心脏——邺城。
其所图之大，用心之险，骇人听闻！
而自己的养母郝兰若，自己的兄长元承稷，甚至自己的“嫂嫂”独孤雁，都在这场横跨了二十年的阴谋中，扮演着各自角色，身不由己，如被丝线操控的木偶。
元玄曜缓缓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左肩那道刚刚愈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那不仅是旧伤，更是二十年仇恨与屈辱的烙印，此刻随着真相的揭露，被无限放大，像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
“看来，建康瓦官寺的那场大火，烧出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凌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的凤目中同样充满了震撼，带着一丝对命运的了然。
她从怀中取出一件用油布包裹的东西，轻轻放在桌案上。“这是我从乐瑶尸身上找到的。”
元玄曜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个油布包上。
他认得这个包裹，正是那晚在秦淮河码头，凌月交给他，而他当时因心神激荡，未来得及细看的东西。
他伸出手，缓缓解开油布。
油布之内，静静躺着两样东西：一封用火漆密封的密信，以及一枚沾染了血迹的、青铜打造的腰牌。
那封密信，元玄曜并不陌生。上面“玄武”火漆印，以及信件内容——那份南梁在北齐的“金缕衣”暗桩名单，他早已看过。
而真正让他瞳孔骤缩的，是那枚青铜腰牌！
腰牌样式很普通，是北齐边军中，最常见的部落兵制式。
正面刻着一个潦草的姓氏——“齐”。
而在姓氏之下，用更小的字体，刻着一个名字。
——动础！
齐动础！那个在萨宝瞻商队中，第一个向他下跪效忠的、后颈刺着狼头图腾的“拓跋狼骑”幸存者！
他的腰牌，为什么会出现在南梁“金缕衣”高级指挥官乐瑶的身上？！
一个巨大的困惑，瞬间攫住了元玄曜的心神，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他想起了在建康时，从乐瑶遗物中发现的那封密信。
上面有他兄长元承稷的批注——“此子，为弃子”。
当时的他，只感到彻骨的冰冷与愤怒。
可现在，当这枚腰牌真切地出现在眼前时，他却感到另一种……更深层次的、难以言喻的悲哀，像一把钝刀在心头来回割据。
他的兄长，那个冷酷的棋手，他到底布下了怎样一张网？
“不对……”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一旁的林妙音突然发出低呼。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腰牌背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仿佛看到了什么颠覆认知的东西。
“玄曜，你看这腰牌的背面！”
元玄曜猛地将腰牌翻过来。
只见那光滑青铜背面，竟然也刻着一幅图案！那是一幅北斗七星的星图！
而这幅星图，与他从贺拔岳那里得到的、属于“贺六浑”令牌背面的星图，一模一样！
不！不只是一模一样！
元玄曜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从怀中取出那枚贺拔岳的令牌。
那枚刻着狰狞狼头的玄武令牌，此刻在他手中显得异常沉重，仿佛承载着无数亡魂的重量。
他将两件东西并排放在桌案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营帐内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只见齐动础的腰牌，与贺拔岳的令牌，无论是大小、形状，还是材质，竟然都像是从同一块模具里刻出来的！
唯一的区别是，贺拔岳的令牌上，北斗七星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颗星是亮的，而“玉衡”“开阳”“摇光”三颗星是暗的。
而齐动础的腰牌上，则正好相反！
“玉衡”“开阳”“摇光”三颗星是亮的，而前四颗星是暗的！
一个疯狂念头，在元玄曜脑海中轰然炸响，让他眼前一瞬发白，头痛欲裂！
他颤抖着伸出手，将两枚令牌，缓缓靠在一起。
“咔哒！”一声轻响，如宿命齿轮终于合拢。
两枚看似独立的令牌，竟然完美合二为一！
严丝合缝，仿佛天生便是一体，中间没有丝毫缝隙！
而当它们合一瞬间，令牌背面两幅星图也融为一体，七颗星辰同时亮起。
它们发出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构成了一幅完整的、闪烁着幽光的北斗七星图！
那光芒虽然微弱，却仿佛照亮了元玄曜的心底，也照亮了整个大帐，更照亮了那尘封二十年的血色真相。
“生死腰牌……”凌月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失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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