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镜面悬在头顶，每一块都在折射不同的光影。
凌风仰着头，左眼像被烧红的铁钩死死钩住，痛感顺着视神经一路钻进脑髓。
那种痛不是皮肉伤，更像是灵魂被强行撕成了几十份，每一份都在不同的时空里发出尖啸。
空中那些影像并不是虚幻的。
左边那块“镜片”里，不可一世的紫微子披头散发，正跪在泥泞中折断手中的令旗，满脸绝望；右下方，沧溟守化作了一尊海底石雕，那柄不可一世的战矛正在海水中缓缓锈蚀。
而在视野的最深处，那条细如游丝的光流里，雨还在下。
那个穿着蓝布衫的女人猛然回头，伞缘滴落的水珠在空中凝滞。
她怀里的襁褓动了动，一声清脆的啼哭穿透了时空的壁障，像一记重锤砸在凌风的胸口。
“嗡——”
万界快递箱发出只有凌风能听懂的震颤。
工牌上的字迹正在疯狂跳动，不是乱码，而是无数个名字在争夺“收件人”的位置。
凌风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他懂了。
【命运直邮】从来不是单纯的修改器。
它是一份必须送达的包裹，而包裹里装的是“选择”。
既然是快递，就必须有人签收。
如果那个时空里的“凌风”是个死婴，这单就是死件，一切都会因为无人签收而退回原点。
那个世界的他，必须活着。
“你疯了？！”
一声怒叱就在耳边炸响。
凌风还没回过神，就被一股带着血腥味的香风撞得一个踉跄。
夜琉璃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双手死死扣住他的肩膀。
赤红色的魔元不要钱似的涌出，在他周身撑开一道布满裂纹的屏障，试图抵挡四周狂暴的时空乱流。
“你以为送出去就能回来？”夜琉璃的声音在抖，那双总是盛气凌人的紫瞳此刻缩成了针尖大小，“你的魂魄正在顺着那些丝线往外散！每一条分支都在像饿狼一样吞噬你的存在感！再不切断，你就真的变成这虚空里的尘埃了！”
她一边吼，一边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带起一道乌光，猛地划过凌风还在渗血的左眼。
嘶啦一声轻响。
原本还在向外喷涌金色丝线的瞳孔，竟渗出了一丝黑红色的魔血。
凌风一怔。这女人……
“看什么看！本公主早就知道你那只眼睛不干净！”夜琉璃咬着牙，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那是深渊的东西，和我们魔族的本源同宗同源。你想死也别死在我眼前，晦气！”
虽然嘴上骂着晦气，她扣着凌风肩膀的手却越来越紧，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哥哥……”
角落里传来虚弱的呼唤。
小螺不知何时醒了，她勉强支起身子，眉心的珍珠虽然碎裂，却依然泛着幽蓝的光晕。
她没有看凌风，而是死死盯着那条“母亲存活”的光流。
“那里的你……快撑不住了。”
凌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那条原本温馨的雨巷画面外围，正缠绕着一股死灰色的雾气。
那不是普通的雾，那是像贪吃蛇一样疯狂吞噬画面的“修正之力”。
紫微子的本体虽然败了，但她布下的“因果裁决阵”就像是一个设定好的程序，正在机械地执行最后的指令——抹杀一切不合理的变量。
那个世界的“小凌风”一旦夭折，这条线就会彻底崩断。
“那是我的单子。”凌风咬牙切齿，想要挣脱夜琉璃的束缚冲过去，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过不去的。”
悠扬的铃声压住了风暴的喧嚣。
寄魂郎手持双铃，像个幽灵般站在虚空边缘。
他脚下的每一块地砖都在崩塌，但他却稳如泰山。
“一念生万相，一泪断千纲；非为逆天命，只为见亲娘。”
苍凉的调子从他口中哼出，化作无数无形的丝线，硬生生将那即将崩断的时间轴缠了几圈。
寄魂郎转过头，那双只有眼白没有瞳孔的眼睛“看”向凌风：“你想保住那条线？可以。但宇宙是守恒的，那个世界容不下两个‘信使’。”
凌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如果要让那个世界的母亲活着，那个世界的“凌风”就必须只是个普通的孩子，会哭、会笑、会生病、会平凡地长大。
他不能背负“万界快递箱”，不能拥有这双看透因果的眼睛。
所有的苦难、责任、厮杀，以及这份所谓的“神通”，必须全部剥离带走。
“那就把‘凌风’留在那儿。”
凌风低下头，从胸口扯下那枚跟随了他数年的工牌。
铜制的牌面温热，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
他抬起手，将工牌轻轻放进外卖箱的深处。
“我把‘信使’带回来。”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整个观景台。
一直沉默的鲸母缓缓浮出水面，庞大的身躯像是一座移动的岛屿。
“你要借我的族群之力，稳住两条世界的链接？”鲸母的声音宏大而古老，每一个字都引起空气的共鸣。
“七分钟。”凌风竖起两根手指，“不管是超时还是差评，七分钟内，我一定会取回那张‘签收回执’。”
鲸母那双巨大的眼睛凝视着渺小的外卖员。
良久，它张开巨口，轻轻吐出了一口本源之气。
那口气息在空中凝结，化作一道晶莹剔透的光桥，一头连着凌风脚下的废墟，另一头直直插进了那条雨巷的画面之中。
桥身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崩塌。
凌风深吸一口气，左眼的剧痛让他视线有些模糊。
他推开夜琉璃的手，整理了一下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黄色外卖服。
“喂。”
他在踏上光桥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夜琉璃。
“如果我这单没回来……那个驿站就归你了。里面的泡面随便吃。”
夜琉璃愣了一下，原本还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硬是被她憋了回去。
她双手抱胸，冷笑一声，下巴扬起那个熟悉的高傲弧度。
“谁要你的破箱子？还有那些过期的垃圾食品？”
她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要的是房租。这几个月的，连本带利……少一个子儿，我就把你那破驿站拆了卖废铁。”
凌风咧嘴笑了笑，那个笑容很难看，却很真。
“行，记账上。”
他转过身，不再犹豫，一步踏上了那座摇摇欲坠的光桥。
“哇——”
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不知从何处飞来，双翅振动间洒落几片黑羽。
它精准地衔起快递箱里那枚染血的工牌，嘶鸣一声，追随着凌风的身影冲入了那片混沌的黑暗。
光桥剧烈震颤，桥下的虚空深渊像巨兽的大口，贪婪地等待着猎物的坠落。
凌风只觉得左眼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感袭来，仿佛那里连接着世界的尽头，正将他整个人都要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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