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始七年的深秋,洛阳城里刮起了西北风,卷着落叶,扑在安乐公刘禅的府邸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府邸的正厅里,正摆着一场宴席。刘禅穿着魏廷赏赐的锦袍,手里端着琥珀杯,看着堂下舞姬旋转的身影,笑得眯起了眼。座上的宾客多是魏室宗亲与降蜀旧臣,其中就有前蜀汉尚书令樊建。樊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官服,手里的酒杯从未沾唇,目光总落在刘禅腰间的玉带——那玉带的玉扣,还是当年诸葛亮亲手为刘禅挑选的,如今却系在魏廷的赐服上。
“安乐公,尝尝这洛阳的鲈鱼脍。”魏国太傅何曾举杯笑道,“比蜀地的江鱼如何?”
刘禅夹起一片鱼片,含糊不清地说:“甚好,甚好,比蜀地的鲜。”
樊建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想起建兴年间,诸葛亮带着刘禅在成都城外观鱼,那时刘禅还问:“相父,蜀地的鱼能比得上洛阳的吗?”诸葛亮笑着说:“蜀地的鱼在锦江里长大,有蜀地的水土滋养,自有其味。若不爱本土之物,怕是忘了根。”如今看来,当年的话,早已被这位后主抛到了脑后。
宴席过半,何曾突然问:“安乐公,颇思蜀否?”
刘禅放下酒杯,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随即笑道:“此间乐,不思蜀。”
堂下的旧臣们脸色各异,有低头垂目的,有欲言又止的,只有樊建猛地站起身,对着刘禅深揖:“陛下(他仍习惯性称陛下),您忘了成都的锦官城、南中的梯田、祁山的战马了吗?那些都是汉家的土地啊!”
刘禅被他吼得一愣,随即不耐烦地挥挥手:“樊尚书醉了。魏帝待我不薄,赐我府邸良田,何必思蜀?”
何曾等人发出低低的笑声,带着几分嘲弄。樊建看着刘禅麻木的脸,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比洛阳的秋风更冷。他想起蜀亡那天,自己跪在成都的城楼上,看着刘禅捧着玉玺投降,那时刘禅的脸上虽有惶恐,却无悲戚,仿佛只是丢掉了一件无关紧要的玩具。
宴席散后,樊建独自走到府邸的后院。那里有一片小小的菜园,是他亲手开垦的,种着蜀地的辣椒和豌豆。秋风拂过,豆荚轻轻摇晃,让他想起成都相府的菜园——诸葛亮在世时,总在处理完政务后,去菜园里浇菜,说“亲手种的菜,吃着踏实”。
“樊大人还没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是前蜀汉太常张峻,他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些蜀地的花椒。“刚从洛阳的蜀人集市上买的,给您捎了点。”
樊建接过花椒,放在鼻尖闻了闻,那辛辣的气味里,仿佛还带着蜀地的阳光。“张大人,你说……陛下是真的不思蜀吗?”
张峻叹了口气,指着菜园角落里的一棵桑树:“那是我去年栽的,本想让它结桑葚,可洛阳的水土,终究养不好蜀地的桑。陛下就像这桑树,在蜀地时,虽不勤勉,却还有丞相看着、大臣劝着,总算没跑偏;到了洛阳,没了约束,也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是从蜀地辗转送来的:“这是王仲(即藏账簿的王吏员)写的,说成都的百姓现在日子好了,魏人减了税,还修了水渠,只是……”信上的字迹有些模糊,“只是老人们常念叨,若当年陛下能听丞相的话,何至于此。”
樊建的手指划过“丞相”二字,突然想起诸葛亮临终前的场景。那时诸葛亮躺在五丈原的病榻上,拉着他的手说:“樊建啊,我死之后,你们要多劝陛下,勤耕、纳谏、息兵,这三件事做到了,蜀可安。”他当时含泪点头,可后来呢?后主既不亲耕,也不纳谏,只知听信黄皓,纵容姜维连年征战,把诸葛亮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其实,蜀国的亡,早在陛下说出‘此间乐,不思蜀’之前,就定了。”张峻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当年邓艾兵临城下,谯周主张投降,陛下连犹豫都没犹豫,只问‘降了之后,能保我富贵吗’。那一刻,就算有十个诸葛亮,也救不了蜀国了。”
樊建望着洛阳城的方向,远处的宫墙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他想起刘禅刚降魏时,魏帝司马昭设宴款待,席间演奏蜀地乐曲,旧臣们无不落泪,只有刘禅嬉笑如常。司马昭当时就对左右说:“人之无情,乃可至于是乎!虽使诸葛亮在,不能辅之久全,而况姜维邪?”
那时他还不服气,觉得司马昭小看了诸葛亮。可现在他懂了,司马昭说的不是诸葛亮无能,而是刘禅这样的君主,根本扶不起来。诸葛亮留下的治国方略再完备,抵不过君主的昏庸;大臣们的忠言再恳切,敌不过君主的麻木。
“听说姜维在沓中战死了?”张峻突然问。
“嗯,”樊建点头,“听说他死前还在喊‘先帝之志,不能实现了’。”
“他也糊涂。”张峻摇头,“先帝(刘备)的志,是‘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可这‘兴复’的前提,是让百姓有饭吃、有安稳日子过。姜维只记得‘北伐’二字,却忘了先帝和丞相最看重的‘民’。”
秋风越来越紧,吹得菜园里的豌豆藤东倒西歪。樊建弯腰扶起一株被吹倒的辣椒苗,泥土沾满了手指,带着冰凉的湿气。他想起成都的土地,是暖的,就算冬天,踩在上面也能感觉到一丝温意;而洛阳的土,是冷的,像刘禅此刻的心。
“明年开春,我想回蜀地看看。”樊建说,“去丞相祠堂烧炷香,去锦官城看看新栽的桑树,去祁山看看老兵们……”
张峻点点头:“替我也烧炷香吧,告诉丞相,我们这些故臣,没守住他的江山,有愧啊。”
夜色渐深,樊建独自走出安乐公府邸。洛阳的街道上,灯笼次第亮起,映着落叶旋转飞舞。他想起年轻时在成都,也是这样的秋夜,丞相带着他们在相府议事,油灯亮到深夜,窗外的桂树落了一地花,空气里都是香的。那时他们都觉得,只要跟着丞相好好干,蜀国一定能越来越好。
可现在,桂花香成了遥远的记忆,只剩下洛阳的秋风,吹着他满鬓的白发,吹着故臣们无声的泪。
安乐公的酒杯还在正厅里斟满,而蜀地的百姓,早已在新的土地上,开始了没有“汉”旗的生活。或许对他们来说,谁当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安稳种地、踏实过日子——这最朴素的愿望,恰恰是当年诸葛亮拼命守护的,也是后来者最轻易丢掉的。
洛阳的秋风里,仿佛传来锦官城织机的余响,传来祁山战马的嘶鸣,传来南中稻田间的歌声。只是这些声音,都被安乐公的笑声和故臣的叹息,轻轻掩盖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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