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层深处传来沉闷轰鸣,土石震颤,灰尘簌簌落下。七煞门正在猛攻外围阵法。
地宫核心,青铜巨门前却一片肃穆。十二名黑甲守陵卫士持戈伫立,背对青铜门,面朝甬道,如铁铸防线。既有令“放行”,便是请君入瓮。但在那之前,无人敢惊扰身后的对话。
楚玄弯腰托住姬伯双臂,触手处枯瘦如柴。这位金丹大圆满强者,此刻身体竟在微微战栗。
“前辈,先起来。”
楚玄压下心中惊涛。即便血脉悸动不假,头顶木鱼盘旋,他仍需确切解释。
“姬氏?少主?”
他盯着老者浑浊却狂热的双眼。
“我姓楚,名玄。”
“自幼是个孤儿,被师父云鹤道人收养于青云山。”
“我这二十年的人生,虽不算平淡,但也绝非什么皇亲国戚。”
楚玄语气加重,带着审视。
“前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修真界邪术层出不穷,他必须确认对方拜的是自己,而非体内潜藏的邪祟。
姬伯直起身,守陵人族长的气势回归,但面对楚玄依旧保持恭敬微躬。
“认错?”
他看着楚玄,露出苍凉又欣慰的笑。
“少主。”
“这世间任何人都有可能被认错,唯独您……绝无可能。”
姬伯侧身引向身后那扇刻满阵纹的九丈青铜巨门。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有些事,只有在祖宗面前,才能说得清。”
“有些真相,也只有到了那里,您才会信。”
他神色庄重。
“少主,请随老奴来。”
……
机括声刺耳刺骨。姬伯咬破指尖,将精血弹入门上饕餮兽眼。青铜门缓缓裂开,陈旧腐朽却夹杂浩然正气的檀香随阴风扑面。
楚玄迈步而入。门后是一座深埋地下两千年却一尘不染的巨大祠堂。穹顶镶嵌夜明珠,按周天星斗排列。正前方黑色祭坛延伸向上,摆满无数黑色玉石灵位,散发幽幽寒光与凛冽战意。
“这是……”
楚玄瞳孔微缩,感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这是姬氏一族的祖祠,也是守陵人一族的归宿。”
姬伯跟在身后半步。
“自先秦以来,两千两百三十七年。”
“我守陵一族,共繁衍七十三代。”
“死于护灵之战者,一万三千六百四十二人。”
“死于寿元耗尽、坐化于此者,五千八百一十九人。”
枯瘦手指指向层叠灵位。
“他们都在这里。”
“这里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条为了守护这个秘密而消逝的生命。”
楚玄心震。两千年,两万族人,只为一个秘密。
“值得吗?”
“为了谁?”
姬伯未答,引楚玄登上祭坛顶端。此处仅有寥寥几个紫金神主牌,以养魂木雕刻,光晕温润。姬伯整理衣冠,恭敬跪拜磕头,起身后看向楚玄。
“少主问,为了谁?”
目光炽热如见真神。
“为了华夏的根。”
“为了人族的运。”
“也为了……您。”
楚玄紧锁眉头,盯着无字牌位。
“前辈,别打哑谜了。”
“云鹤道人是我的恩师,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如果我的身世真如你所说那般惊天动地,为何我会流落街头,被一个落魄道士捡走?”
“为何我姓楚,而不姓姬?”
声音中压抑着怒意。
姬伯直视楚玄。
“云鹤真人……他确实是您的恩人,也是我姬氏一族的大恩人。”
“若非他当年拼死将尚在襁褓中的您带出那场浩劫,并以道家欺天之术遮掩您的命格,这世间,早已没了您的存在。”
声音拔高,如金石撞击。
“至于您为何姓楚……”
“那是因为,在这个末法时代,在这个天道崩坏、群魔乱舞的世道,‘姬’这个姓氏,太重了。”
“重到一旦说出口,就会引来九天雷劫,引来万魔窥伺!”
老者踏前一步,气势爆发又控制在咫尺之间,抬手指天。
“因为,这不仅是一个姓氏。”
“它是图腾。”
“它是正统。”
他盯着楚玄,吐出真相:
“您的本名,不叫楚玄。”
“您叫,姬玄。”
“您的血脉,承自上古时期,那个铸造九鼎、划分九州、一统天下的人皇——姬氏!”
脑海轰鸣。姬氏,人皇,上古。楚玄虽通读道藏,却未想过自己竟是传说后裔。
“人皇……姬轩辕?”
“是,也不是。”
姬伯摇头追忆。
“上古人皇,乃是姬氏始祖。”
“但我们守陵一族真正效忠的,是姬氏在两千年前的那位中兴之主。”
“也就是……您的先祖。”
他指向地宫深处祖龙之鼎方位。
“世人皆知秦王扫六合,一统天下,自号始皇帝,赢氏一族风光无限。”
“但极少有人知道,赢氏一族,本就是姬氏的分支!”
“当年大周皇朝崩塌,王室血脉凋零,最后一位姬氏嫡系为了保存人族火种,将镇压国运的九鼎封印,化整为零,隐入暗处。”
“而秦,不过是姬氏推到台前的‘执剑人’。”
“真正的‘执鼎人’,始终是姬氏!”
话语如锤,敲碎认知。
“我们守陵人,名为守陵,实为守鼎。”
“我们在等。”
“等一个拥有最纯正人皇血脉,能让九鼎重现天日,能让断绝的龙脉重续的主人。”
眼眶湿润。
“两千年了。”
“每一代守陵人出生时,都会被灌输同一个使命:等待少主。”
“我们等得太久了,久到连我们自己都快要遗忘,这究竟是一个预言,还是一个谎言。”
“直到刚才。”
“直到您的血唤醒了木鱼,唤醒了地宫,唤醒了龙魂。”
跪地捧起楚玄手掌贴于额头。
“少主。”
“您不是孤儿。”
“这地宫里的千万英灵,这守陵一族的一腔热血,都是您的家人。”
“整个华夏的地下龙脉,都是您的后盾!”
楚玄任由他握着。师父的神秘,显化透地龙脊图的木鱼,修炼的顺畅,对七煞门的厌恶……线索串联。原来自己背负着两千年宿命。
他闭目深吸气,感受血脉活跃。良久睁眼,眸中紫金内敛,化作深潭。没有狂喜,只有寒意。既然家族强大,为何父母缺席?
“姬老。”
抽回手,声音冷静。
“既然你说我是姬氏正统,是唯一的传人。”
“那我的父母是谁?”
“他们……还活着吗?”
姬伯身体僵硬,眼神躲闪。
“少主……”
“您的父母……”
“他们是英雄。”
“盖世英雄。”
楚玄心沉。
“告诉我真相。”
“不要用‘英雄’这种词来搪塞我。”
“我要知道,是谁生了我,又是谁……抛弃了我。”
“或者是,是谁杀害了他们?”
杀气溢出,祠堂降温。灵位共鸣。
姬伯眼中闪过痛苦。
“少主。”
“没人抛弃您。”
“当年,若是有一丝可能,老爷和夫人也绝不会将您交出去。”
起身掏出染血布片,上绣断裂“姬”字。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雪夜。”
“也是修真界百年来最黑暗的一夜。”
“因为……”
指关节发白,仇恨燃烧。
“因为那个知晓了您出生秘密的人。”
“那个背叛了姬氏,引来满天神佛追杀的罪魁祸首……”
“正是这七煞门的门主!”
“也就是……”
“您的亲叔叔!”
……
“轰——!!!”
地宫外巨响惊天,青铜门震颤。狂妄阴冷的笑声透门而入。
“哈哈哈哈!”
“姬伯老鬼,不用藏了!”
“本座闻到了!”
“是那股令人作呕的皇血味道!”
“没想到啊,当年那条漏网的小鱼,竟然真的自己游回了这网里!”
姬伯色变,杀机暴涨。
“是他……”
“是他的一缕分魂来了!”
楚玄伫立,听着笑声,看着姬伯的眼神。家仇。
他从虚空抓住星痕剑柄,目光森寒。
“亲叔叔?”
“七煞门主?”
“很好。”
转身走向青铜巨门,背影孤寂如剑。
“既然是一家人。”
“那就更有必要……”
“好好见一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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