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默默融入渐浓的暮色与往来的人流之中。
邺城的暗流，已悄然将他卷入更深之处。
白日里熙攘的街道逐渐冷清，灯火次第亮起。
李默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绕道去了铜雀台西侧的一片小树林。
这里相对僻静，林木虽不茂密，但足以在夜色中提供些许遮蔽。
他需要更近距离地观察这座龙潭虎穴，光靠墨砚的草图和白日的远观，还不够。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他如同一道轻烟，借助树木和地形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铜雀台的宏伟与压迫感。
高大的宫墙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墙头依稀可见来回走动的巡逻兵士的身影。
他伏在一处土坡后，屏息凝神，如同最耐心的猎手。
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他开始仔细记录：
巡逻队的路线、间隔时间；哨塔的位置、了望的角度；
哪些区域灯火通明，哪些地方隐于黑暗；
甚至仔细分辨风中传来的细微声响——甲叶摩擦声、脚步声、偶尔的口令声。
“东南角巡逻队一炷香时间经过一次……
正门哨塔视线交叉，死角很小……
西侧墙根下有排水暗渠，但入口有栅栏，而且太显眼……”
他大脑飞速运转，结合墨砚的草图，不断完善着脑海中的三维地图。
结论令人沮丧：
常规的潜入方式，无论是翻墙、钻水道，几乎都不可能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完成。
这里的守备级别，比他预想的还要高。
就在他暗自皱眉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铜雀台高层的一处露台。
那里灯火阑珊，与别处的喧嚣形成对比。
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凭栏而立，面向南方。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
只能看到一身素雅的衣裙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勾勒出单薄而落寞的轮廓。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望着漆黑一片的南方夜空，良久，一动不动。
是大小乔中的一位？李默心中推测。
看那神情姿态，不像是享受荣华富贵的“贵客”。
倒更像是一只被折断了翅膀，困于金笼，遥望故土的雀鸟。
是性情更沉稳、肩负着安抚妹妹责任的大乔？
还是性格更烈、思念周瑜至深的小乔？
无法确认。
但这一幕，无声却有力地印证了他们的处境。
也让李默肩头的担子又重了一分——必须尽快把她们救出去。
谨慎地退回到安全距离，李默没有返回客栈，而是拐进了城中一家还算热闹的酒肆。
这里三教九流汇聚，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他依旧选了角落的位置，要了壶酒，几碟小菜，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的声浪。
果然，几桌文人打扮的客人，话题很快就绕到了铜雀台和曹氏兄弟身上。
“……子建公子前日那首《公宴诗》，真是绝了！‘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何其洒脱，何其才思敏捷！”
一个年轻文士满脸崇拜。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同伴却压低了声音：
“诗才自是没得说，堪称当世赋圣。
不过……我听说，昨日丞相考校军政，子桓公子（曹丕）对答如流，深合丞相之意。
反倒是子建公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唉，此事我也略有耳闻。
子建公子性情率真，于文章词赋上是天才，于这权谋机变上，怕是……不如其兄懂得揣摩上意啊。”
另一人摇头晃脑，语气带着惋惜。
“慎言，慎言！”
年长文士连忙提醒，“曹氏家事，岂是我等可以妄议的。喝酒，喝酒！”
几人默契地转移了话题，但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足够。
李默慢慢呷了一口酒，心中了然。
曹植才华横溢，但在权力继承的角逐中似乎落在了下风，心情郁结的原因或许就在于此。
这与墨砚的情报相互印证。
一个失意、敏感、可能借酒浇愁的才子，其心理防线，或许比铜墙铁壁更容易找到缝隙。
他正思索着，邻桌几个看似是某府邸清客或低级官吏的议论声，又飘了过来。
“听说没有？过几日，铜雀台要办一场内部诗会，规模不大，但规格极高！”
“哦？又是丞相要品评诗文了？”
“正是！据说是丞相亲自评定诸位公子及身边近臣文士的诗作，优胜者或有重赏呢！”
“啧啧，这等场合，若能进去见识一番，哪怕只是端茶倒水，也是幸事啊……”
内部诗会！曹操亲自主持！
李默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心脏猛地一跳。
这简直就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
虽然只是“内部”诗会，守卫依然会很严，但比起平日，人员往来必定频繁复杂，混入的机会无疑大大增加！
而且，曹植必定在场！
强攻绝无可能，必须利用内部活动或人员出入的机会混入。
而这场内部诗会，就是目前看来最佳，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目标再次明确：想办法混进这场诗会，接近曹植，寻找突破口。
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丢下几枚铜钱，起身离开喧闹的酒肆。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北地特有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中逐渐燃起的斗志和紧迫感。
诗会近在眼前，混入的计划，必须立刻开始筹备了。
这“出差”的终极挑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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