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让霞钺从他自己营造的夫妻恩爱的迷梦中清醒过来，观澜决定下一个狠招。
她道：“仙尊想不想，到观澜的心海一游？观澜十分期待尊驾。”
“你的心海？本座当然要来。”霞钺想都不想，一口答应，观澜此举，其实正中下怀。他早就想去她的心海看看了，尤其是看看传闻中的情根到底被毁成什么样了。
当夜，霞钺十分期待地，与观澜同榻牵手，观澜施术，带他入自己的心海……
霞钺慢慢睁开眼，最先发现的，自己身上穿的，是祭神大典的礼服。红里白缎，玉饰金冠，尊贵绝然。
“为什么是这身衣服？”霞钺记得，观澜说过，谁的心海谁说了算，他在观澜心目中，原是这般精致华贵的形象。
“我印象最深的，便是在祭神大典上，你每次就是这身行头，万里挑一呢。”观澜解释道。
“原来，本座在你心目中，这般光彩夺目。”霞钺开心一笑。
“其实，不过是生人勿近的距离感。”观澜抬头看向井口。
霞钺追随她的目光，这才发现，此刻身处的地方，像是一口井的井底。
井洞内虽然别有洞天，但枯朽一片，洞内山石相互欺压，层峦叠嶂，身在其中，有一种困顿窒息之感。
井口一束强光投进，照在一尊巨大石像的脸上，霞钺认得那张脸，那是魇尘的脸，只是那身形仅仅跪着，就足有一座山之高。
观澜牵着他，停在石像魇尘的脸庞边，她静静地看向那张脸，思绪万千。
“为什么？”霞钺见她看得过于专注，不禁好奇问道。
“这是我造的，魇尘之力的容器，废材仙子，弱小如我，危难时刻，还得靠自己保住小命。但是你也看见了，再强的力量，都必须通过那个井口才能释放出去，这个容器被井洞的大小限制，如果石像被魇尘之力催动而站起来，便会撑破井洞，我的心宫就会崩溃。若我的心宫也如仙尊那般广袤无垠，我就可以将魇尘之力全部纳入心海，灭我族人的仇人，十二上仙，又有何惧。”观澜叹息道。
“这里，是你的心宫？”霞钺不敢相信，观澜说过，你所经历的，你所喜欢的，或者你心中所想的，日积月累，都会留在心中。这里一片荒凉，尽是乱石，怎会是一个人的心宫。
“情根尽断，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能留下，即便有，这些日夜生长的石头，也会将它们全部淹没，不留痕迹。”观澜目光冰冷，就像在讲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这里除了头顶的井口，八面高壁，山石簇拥，似要将人赶出去。
霞钺抬头，穹顶上似有一层黑雾笼罩。
他要上前细看，观澜领他靠近。那层黑雾不断变化出不同人的面孔，他们的表情或狰狞、或痛苦、或恐惧，一刻不停地在挣扎。观澜朝他们伸手，他们便如丝带般，缠绕上她的身体，与她身上灰色长袍十分相配。
“他们是我的族人，灭族之际，我们被十二上仙砍杀，丢入不尽火焚烧。我在焚烧至亲尸骸的不尽火中，忍受了三天三夜的火焚，靠着我所有的亲人们燃尽元神，用玉主秘术，将魂魄、肉体、仙灵，统统都托付给了我，拼凑出了唯一一个幸存者，这个幸存者就是我。他们残魂不全，天地之间，再无栖身之所，只得被我安放在自己心中。我总是黑带灰袍，只是想要记住他们，一刻也不敢忘。”
霞钺只觉心如刀绞，她却早已麻木无感。他想，他有点庆幸她没有情根了，若非如此，锥心之痛，如何忍受。
“观澜，真的不痛了吗？”霞钺握住她的肩头，关切道。
“不痛，习惯就好了。”观澜拉上他，打算就此带他离开。
“等等，你的心海，能不能也让我看看？”
“你确定？”观澜正是担心他承受不起，带他进来时，才故意略过了井口外的心海，直接进了这个乱石林立的心宫。
霞钺可以猜到，心宫如此，心海只怕会更加苍凉，但是，他想要真的了解她。
他点点头，握紧观澜的手，他下了很大的决心，似乎做足了心理准备。
观澜望向井口，叹气道：“既然仙尊执意如此，来吧，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心海。”
他们站上井口，井外狂风肆虐，黄沙满天，暗尘压顶，井口四周，土地龟裂，火焰灼烧，这口井，便在这无尽炼狱的中央。
霞钺不甘，不顾观澜阻止，跳下井口，真真切切地踩在火焰之上，他忍住炙痛，还要往外走。
“仙尊，这就是上古不尽火，虽然不能伤你，但是踩着也疼呀。”观澜拉他不住，劝道。
“为什么？这里明明是心海，海呢？”霞钺四处张望，他记得他的心海周围确实是一片水域。
观澜不知该如何答。
霞钺俯身，单手刨地，硬是从沙地里揪出一把烧焦的草根。
“你的脚下，原是我情根蔓生的地方，不尽火在此，不断地将它们燃尽。”
“所以，”霞钺跪在地上，“你根本不是情根尽断，而是无时无刻不在火焚情根？”
“算是吧，情根这东西甚是顽固，好在一物降一物，不尽火的确可以治得了它。”
不尽火无法扑灭，这万年来，它一直在观澜的心头灼烧。霞钺没想到，观澜说着这些话，居然像个没事人一般，可是，若她直面自己真实的痛苦，她恐怕早就被摧残得不成人形。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一个人，要怎么过……”身处不尽火灼烧之中，他只觉这区区肌肤之痛怎堪与心头之痛相提并论。
他不禁泪水划过两颊，喘不过气来。
观澜扬了扬眉，安慰道：“都说了故意绕开心海的，心海之境最容易感染人，仙尊你……”
突然，她听得泪滴与不尽火相接的刺啦声，大惊失色，竟然松开了一直牵着霞钺的手，双手捧起他的脸，拼了命不让他的泪滴落在地。
“仙尊，你可千万不要落泪，千万不要……”但是，她发现她说晚了。
霞钺握住她的手：“我也不想的，奈何这泪水止不住往外淌。”
观澜只觉心中被什么东西击中，不管这滴留在她心海之中的泪以后会怎样，她都当感激面前这个为她流泪的人。
她捧起他的脸，道：“我第一次到仙尊心海，仙尊就亲了我，这一次，仙尊第一次到我心海，礼尚往来，我也亲仙尊一下吧。”
说完，她踮起脚，凑了上去。
“你不……”霞钺泪痕未干，他本想问，你不是没有情根吗？
算了，无所谓了。他埋头回吻她，抱紧她。
……
两人真身回到孤辰殿。观澜睁开眼，侧头便看见霞钺俊美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痕。美人落泪，也是别有一番风情的景致啊。
观澜本想开口安慰他几句。
他却道：“你别看了，本座还没这般哭过，太羞人了。”
“哦。”观澜识趣地背过身去。
霞钺将头埋进她的颈窝，从身后将她抱紧。
“仙尊，那都是万把年前的事了，已经过去很久了。”观澜看他还止不住眼泪，劝道。
“我知道，我只是太心疼你。”
“谢了。”观澜笑着抚上他的手。熬过最苦难的日子，万年之后，还有人为她大哭一场，观澜竟然心里生出一丝暖意，这感觉真奇怪。原本，观澜愿带霞钺入心海，只是想打消他关于她的一切幻想，现在她承认，自己用力过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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