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道光划开了河面，铁河城重新恢复了秩序。河岸上的烟尘已经散尽，残留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着，刺得人嗓子发干。感染者的尸体堆积如山，从吊桥口一直延伸到农田边缘，像一条灰黑色的河流，蜿蜒在地面上。风一吹，翻起腐烂的皮肉，带出令人作呕的甜臭味。
霍云峰站在吊桥边，脸色凝重。夜里的战斗让所有人透支，然而真正艰难的工作才刚刚开始。索博尔少将手里捏着一份粗糙的统计表，声音沙哑：“初步清点，感染者尸体约四万三千具，可能还有一万多散在外围。己方阵亡三百二十七人，重伤一百五十，轻伤五百六十……还有二十二人感染未控制。”
他说完这句话时，周围一片寂静。感染未控制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明白。
医生们的手在颤抖。医疗车停在街口，车厢门敞开，里面的酒精味和血味混成一团。一个年轻的医护士兵正在给一名被爬行者抓伤的士兵换药，包扎到一半，那人忽然剧烈抽搐。马库斯走过去，只看了一眼，就明白结果。他摘下帽子，低声道：“执行协议。”
医护咬牙，从背包里取出小口径手枪。枪口抵在士兵的额头，手在抖。那士兵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个极浅的笑。下一秒，枪声响起。
这一枪之后，空气都凝固了。所有人都知道，不能让变异在城中蔓延。
霍云峰扭过头，看向河岸那片尸山。他知道，接下来的任务比战斗更难。处理尸体、控制疫情、防止水源污染——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让他们前功尽弃。
“我们得尽快埋掉这些东西。”他说。
索博尔少将点头：“活下的人还得吃饭、呼吸。”他转向参谋，“查清最近的地质图，找适合深埋的地方。”
不久，工程组带来了地图。北侧有一片旧矿坑，是战前废弃的沙石厂，坑深超过十五米，面积足够容纳几万具尸体。霍云峰掂量了一下，觉得可行，但问题在于生石灰。
“没有足够的石灰，我们只是把瘟疫埋进了土里。”马库斯说。
“东边二十公里有个化工厂，原是造建材的，应该还有存货。”帕维尔回答，“但那一带没清理，路上可能还有感染者残余。”
“那我去。”霍云峰几乎没犹豫。
“我也去。”马库斯把手抬了抬。
他们带着三辆卡车、两辆装甲车、十名士兵出发，沿途的道路满是焦黑的痕迹， 巨大的弹坑，偶尔能看到一些感染者尸体，已经开始膨胀。车开得慢，怕碾碎尸体让病毒扩散。
化工厂的大门被铁链锁住，锈迹斑斑。霍云峰砸开铁链，推门进去，一股呛人的气味扑面而来。厂区的仓库里确实还有一堆灰白色的袋子，上面印着“cao——生石灰”。他们小心检查，没有污染。每袋约五十公斤，一共四百多袋，足够用了。
“装车，马上回城。”
返程路上，马库斯看着远处被炮火烧焦的地带，低声说：“四万多具尸体……我们埋的是地狱。”
霍云峰没有回答，只是点了根烟。风吹过，灰烬顺着火光的方向飞了出去。
回到铁河城，埋葬的工作正式开始。
工程兵驾驶着挖掘机和推土机，把尸体分批推进卡车。每一车都覆盖着油布，用石灰粉封层。尸体运往北矿坑时，整个车队蜿蜒成一条黑色长龙。空气里飘着灰和焦味，太阳烤得地面发烫，灰尘在光里像雪一样落下。
到达矿坑时，风停了。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坑口已经扩大到足够容纳整个尸潮。霍云峰站在高处，看着底下那张黑暗的口子，像一个吞噬世界的巨兽。
“先撒石灰，再铺尸体。”他命令道。
挖机的斗牙推开第一车尸体。那一刻，空气几乎凝固。成堆的感染者尸体滚下去，撞在彼此身上发出沉闷的“嘭嘭”声。皮肉破裂，血水溅起，混着石灰的粉末腾起白烟。士兵们戴着防毒面具，仍被呛得眼泪直流。
“石灰撒得厚一点！”“快点，别停！”
一车又一车的尸体被推下去。挖掘机的履带在血泥中打滑，发动机的轰鸣声盖过了呜咽。每推完一层尸体，工人们就用铁铲抛撒石灰。生石灰遇血沸腾，冒着热气。远处看，就像在坑底燃起了一层雾。
“坑深十五米，每层尸体厚度控制在两米半。”一名工兵报告，“总共要埋七层。”
霍云峰点头。七层，那意味着要埋进整整一个噩梦。
旁边一名士兵忽然跪倒，面具被摘下，嘴里直吐。马库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吐完就走，别回头看。”
到了下午，第一坑封顶。推土机从两侧推下厚厚的黄土，再撒一层石灰。整个坑像被盖上了盖子，空气里的味道淡了一些。
第二天，他们又开了新的坑。风从东边吹来，把灰和气味带走，但也带来了不安的静。
晚上，霍云峰走到坑边，看着那片刚刚封好的土地。土色深沉，像被烧过的铁。他点起一支烟，烟灰掉在地上，悄无声息。
“你知道吗，”马库斯走过来，声音沙哑，“这些家伙大部分可能连名字都没有。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名字不重要了。”霍云峰看着远处的灯光，“重要的是他们不再动。”
夜风起，吹动两人衣角。坑边的石灰粉被风卷起，像一层浅白的雪。
三天后，所有尸体处理完毕。总共挖了八个深坑，每坑十五米深、六十米宽、九十米长。共使用生石灰两百吨，黄土封层三米厚。消毒车在外围喷洒酒精与漂白粉，空气中的腐臭终于被稀释。
医护队在城里逐户巡查，隔离可疑病例，治疗轻伤者。那些被感染但无法救治的人，被安静地带往另一侧的小山丘。牧师在那里祷告，然后一声枪响。
索博尔少将在铁河城的广播塔前发表讲话：“我们失去了太多人，但我们还活着。记住这些坑，不是坟墓，而是防线。我们的防线不是墙，而是活着的人。”
夜色下，铁河城的灯光再次亮起。那些忙碌的人们仍在街头清扫血迹，修复被破坏的发电机，拾回散落的弹壳。
霍云峰抬头，看见天上那一点星光。他心想，这城虽然伤痕累累，却依旧在呼吸。
马库斯坐在吊桥边，双手搭在膝上，目光平静地望着河。
他轻声自语：“也许人类不是不该活下去，只是该学会埋葬自己的过去。”
风轻轻吹过，河面泛起涟漪。铁河城，这座被血洗过的小城，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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