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青溪镇的石板路时，清玄正帮着娘将晒好的草药归置到木架上。檐角的水珠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湿痕，像极了娘昨夜擦眼泪时，落在他手背上的温度。
“这薄荷得阴干，要是晒狠了，药效就散了。”娘指尖捏着几片薄荷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你爹以前也爱种这些，说夏天煮水喝，能祛暑气。”
清玄点头应着，目光落在墙角那只旧木盒上——昨日娘打开的盒子里，除了爹的信纸，还有半块染了墨渍的砚台。他走过去将盒子捧起，指尖触到砚台边缘时，竟摸到一道浅浅的刻痕，凑近看才发现，是个“玄”字。
“这砚台是你爹给你留的。”娘走过来，声音轻得像巷口的风，“他知道我怀了你，就想着等你长大，要是爱读书，就把这砚台给你用。”
清玄摩挲着砚台上的刻痕，墨渍早已干透，却像是还留着当年爹握笔时的温度。他忽然想起师父曾说，爹是个温文尔雅的秀才，当年为了护着娘和未出世的他，才拿起木棍跟乱兵拼命。原来那些只存在于师父口中的过往，竟藏在这方砚台的刻痕里。
正出神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清玄抬头，看见药铺老板挑着两个竹筐走进来，筐里装着新鲜的艾草和金银花。“王嫂子，清玄小哥，”他把筐子放在墙角，挠了挠头，“我今早去山里采的，想着给孩子煮水洗澡，能防蚊虫。”
娘笑着道谢，转身去厨房拿陶碗，要给老板倒凉茶。清玄看着药铺老板蹲在筐边，小心翼翼地把艾草理整齐，忽然想起前几日在渡口，船夫说镇上最近不太平——有几个外乡来的汉子，总在夜里敲人家的门，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带木牌的年轻人。
“李老板，”清玄斟酌着开口，“最近镇上的外乡人，你见过吗？”
药铺老板的手顿了顿，直起身时脸色有些凝重：“见过三个，看着凶巴巴的，前晚还来我铺子里问，有没有一个穿粗布长衫、带木牌的小哥。我没敢说见过你……”
清玄心里一沉。他下山时，曾听师父提过，当年害了爹的乱兵里，有几个没死心，一直在找他们娘俩的下落，想斩草除根。难道这些人，是追着来的？
“别担心。”娘端着凉茶出来，把碗递给药铺老板，“镇上的人都心善，真要是有事儿，大家会帮忙的。”她说着，目光落在清玄手里的木盒上，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爹的信里，还有一页写着你外公家的地址，在邻县的柳溪镇，说要是遇到难处，就去投奔你表舅。”
清玄连忙从盒子里翻找，果然在信纸最底下，找到一页边角卷起的纸，上面写着“柳溪镇东头，林记布庄”。字迹比其他几页潦草些，像是写得匆忙，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梅花记号——和娘腕上的胎记、木牌背面的纹路一模一样。
“我去准备下，咱们明日就去柳溪镇。”清玄把信纸折好，放进怀里。他怕那些外乡人再来找事，娘和孩子在这里不安全。
药铺老板喝完凉茶，起身要走，临走前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递给清玄：“这是我攒的几两碎银，你们路上用。别跟我客气，前几日你帮王嫂子付药钱，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清玄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里暖得发慌。他下山寻亲这些年，见多了人心险恶，却也在这些平凡人身上，看到了最朴素的善意。
当天下午，清玄帮着娘收拾行囊。娘把爹的信纸和砚台仔细包好，放进清玄的行囊里，又把那支旧银簪取下来，插在清玄的粗布长衫上：“带着这个，就当娘在你身边陪着。”
清玄摸了摸簪头的半朵梅花，眼眶有些发热。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师父总在夜里教他读书，说等他找到爹娘，一定要好好孝敬他们。如今娘就在身边，可爹却早已不在人世，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只能对着这方砚台、几页信纸诉说。
傍晚时，镇口的老槐树下来了几个外乡人，穿着短打，腰间别着刀，正跟挑着菜筐的老农打听消息。清玄站在客栈二楼，隔着窗纸看见他们的模样，心里警铃大作——那几个人的腰间，都系着黑色的腰带，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兵”字，和师父描述的当年害了爹的乱兵记号一模一样。
“娘，咱们今晚就走。”清玄转身，声音有些急，“那些人找来了。”
娘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连忙去抱熟睡的孩子。清玄把行囊背好，又将那方砚台揣进怀里，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药铺老板举着盏油灯跑过来：“我刚在镇口看见他们了，快，我带你们从后山走，有条小路能去柳溪镇。”
夜色渐浓，三人借着油灯的光，沿着后山的小路往上走。山路崎岖，娘抱着孩子走得有些吃力，清玄便接过孩子，让娘扶着他的胳膊。药铺老板在前面带路，油灯的光在林间晃动，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到了前面那个山坳，就能看见柳溪镇的灯了。”药铺老板指着前方，声音里带着些欣慰，“你们到了那边，找林记布庄的林掌柜，他是个好人，会帮你们的。”
清玄停下脚步，对着药铺老板深深作了个揖：“李老板，今日多谢你了。”
药铺老板摆了摆手，把油灯塞到清玄手里：“这灯你们拿着，路上亮堂。我得赶紧回去，免得那些人起疑心。”说完，他转身就往回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清玄抱着孩子，娘扶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山坳走。油灯的光映着脚下的路，也映着娘鬓角的白发。他忽然想起爹信里写的“盼早归”，原来“归”从来不是回到某个地方，而是和亲人在一起，哪怕走在漆黑的山路上，心里也是亮堂的。
走到山坳时，果然看见远处的柳溪镇亮着点点灯火。清玄低头，看见怀里的孩子醒了，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娘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声音柔得像月光：“玄儿，咱们快到了。”
清玄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油灯。风从山坳里吹过，带着些草木的清香。他摸了摸怀里的砚台，又看了看娘腕上的梅花胎记，忽然觉得，那些被岁月藏起来的故事，正等着他们在柳溪镇，一点点翻开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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