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始九年的春天,来得似乎比往年都晚一些。吴郡的梅花倒是开得倔强,疏疏落落地缀在枝头,迎着尚且料峭的寒风,红得像未干的血迹,白得似骤降的霜雪。
吴侯府邸深处,药香浓得化不开,几乎压过了那偶尔透过重重帘幕飘进来的、一丝极淡的花香。内室温暖如夏,数个炭盆静静燃着,却驱不散榻上之人眉宇间那股源自生命深处的寒意。
孙策,这位名震天下的“江东小霸王”、仲朝开国大将军,此刻静静躺在锦衾之中。往日里锐利如鹰隼的双目闭着,脸颊深深凹陷,面色是一种不祥的蜡黄,唯有那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依稀可见昔年叱咤风云、箭射辕门的豪杰轮廓。旧伤,那些伴随他横扫江东、转战中原的无数创痕,在天下承平数年之后,竟如同潜伏的恶蛟,在身体机能开始走下坡路时一齐反噬,尤其是当年那几处深及筋骨的重创,每逢阴雨或季节交替,便疼痛入髓。去年冬寒尤甚,一场风寒诱发了所有旧疾,竟成沉疴。
周瑜坐在榻前,一身常服,手中端着一碗已然半凉的参汤,指尖微微发白。他看着这位既是主君更是挚友的兄长,胸腔里堵得厉害,仿佛塞满了浸水的棉絮。孙权跪在另一侧,握着孙策骨节分明却已无甚力气的手,眼圈通红,强忍着不让泪落下。孙尚香早已哭成了泪人,被侍女搀扶着,立在稍远处低声抽噎。
“公瑾……” 孙策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目光起初有些涣散,渐渐凝聚在周瑜脸上,竟扯出一丝极淡、极疲惫的笑意,“你这模样……像是要给我弹一曲《长河吟》送行……别弹,太悲。”
周瑜喉头滚动,勉强笑道:“伯符兄还有心思说笑。好好将养,开春天暖了,我还想与你再赛一次马,去江边试新造的楼船。”
“马是骑不动啦,船……大概也看不到了。”孙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异常平静,他微微侧头,看向孙权,“仲谋。”
“大哥!”孙权急忙应道,声音带着哽咽。
“我走后,吴侯的爵位、这份家业,自然是你的。”孙策喘息了一下,续道,“但你要记住,如今是仲朝的天下,是陛下的江山。吾等孙氏,是陛下的臣子,是仲朝的勋戚。守好本分,尽忠职守,陛下仁厚,不会亏待我们。切莫……切莫学那前汉的诸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这锦绣河山,是兄弟们一刀一枪跟着陛下打下来的,也要靠君臣一心,才能传之万世。你……明白吗?”
孙权重重点头,泪水终于滑落:“弟明白!定谨遵兄长教诲,竭诚奉公,永保孙氏忠义之名!”
孙策目光又转向周瑜,带着深深的嘱托:“公瑾,军中诸将,随我日久,性情刚猛者居多。我去了,恐他们或有悲愤,或有不平。你要……要替我约束他们,平稳交接。陛下任命你总揽军事,是对你的信任,也是对我江东旧部的安排。有你掌舵,我放心。只是……辛苦你了。”
周瑜握住孙策另一只手,沉声道:“伯符放心。瑜在,军心必稳。江东子弟,亦是仲朝锐士,自当为陛下守土安疆。”
孙策似乎放下了最后的心事,目光越过他们,望向雕花的床顶,又仿佛穿透了屋顶,看到了广袤的天空和曾纵马驰骋的无垠大地。他低声喃喃,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某个冥冥中的存在听:“想当年……我与公瑾初遇,便觉相见恨晚,约定要共图大事……后来遇陛下于危难,得蒙信重,委以方面……破刘表,收荆襄,战曹操,定中原……这一生,快意恩仇,建功立业,得遇明主,不负平生……够了,真的够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至不闻。握着周瑜和孙权的手,缓缓松开了力道。
“大哥!”
“伯符——!”
公元某年某月某日(注:避用具体年号干支,以小说内时间线为准),仲朝大将军、吴侯孙策,薨于吴郡府邸,年未满五十。
消息如同一声闷雷,滚过仲朝看似平静的天空。八百里加急快马,将噩耗昼夜不停送往洛阳。
**洛阳,皇城,温室殿。**
袁术正在翻阅司隶校尉部关于春耕筹备的奏报,殿内炉火温暖,窗外难得的春日暖阳洒在光洁的金砖上。宦官总管小心翼翼捧着一封火漆密奏进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与悲戚。
袁术抬头,看见总管的神情,心中莫名一沉。他接过奏报,拆开火漆,周瑜那熟悉的、力透纸背却又在此刻略显滞涩的字迹映入眼帘。只看了开头几行,袁术的手便猛地一颤,那轻飘飘的绢帛竟似有千钧之重。
他半晌没有说话,目光定定地停留在那些字句上,仿佛要确认自己是否看错。温室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铜漏滴答作响,每一滴都敲在人心上。
良久,袁术缓缓放下绢帛,身子向后靠在御座背垫上,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惯常深邃难测、或威严或戏谑的眼眸里,竟浮起了一层罕见的水光与深切的疲惫。
“伯符……走啦。”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又像是在陈述一个自己不愿接受的事实。
总管噗通一声跪下,以头触地,不敢接话。
“拟旨。”袁术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道,“大将军、吴侯孙策,忠勇性成,英姿杰立。自朕微时,倾心相附,戮力王家。平定江东,厥功至伟;席卷荆楚,勋劳卓着;北伐中原,克成统一。实乃朕之肱骨,国之干城。今遘疾薨逝,震悼朕心。着辍朝三日,洛阳及吴郡,各禁音乐、嫁娶七日。追赠孙策为吴王,谥曰‘忠武’,配享太庙。命有司依王礼,厚葬于吴郡其先茔之侧,一切丧仪,务从优厚。其子孙权,袭爵吴侯,加食邑五百户。江东军务,暂由周瑜统摄,一应事宜,速报朕知。”
顿了顿,他又道:“取笔墨来。”
总管连忙备好御笔丹砂与素绢。袁术起身,走到案前,凝神片刻,挥毫写道:
“维年月日,皇帝谨以清酌庶羞,致祭于故大将军、吴王忠武公之灵:呜呼伯符!卿本豪雄,江东虎啸。义结总角,功着旗常。忆昔携手,共赴艰危……戡乱定业,卿力孔多。方期共享升平,永固河山,何期沉疴遽侵,遽然长逝!怅望吴天,风云变色;追思旧谊,涕泪沾襟。今赐隆典,用旌殊勋。魂兮有知,鉴此哀诚。呜呼痛哉!尚飨!”
写罢,掷笔于案,那“呜呼痛哉”四字,墨迹淋漓,几欲破绢而出。
“将此祭文,一并加急送往吴郡。命太常寺即刻筹备,朕要……亲自在宫中设奠遥祭。”
辍朝的旨意一下,整个洛阳迅速笼罩在一片肃穆之中。各衙门悬素,官员换下吉服。市井间虽未明令禁止一切活动,但酒肆乐坊自觉歇业,喧嚣的东市西市也安静了许多。百姓们窃窃私语,感慨着那位传奇大将军的早逝,也真切地感受到,一个时代,正在缓缓落下一些重要的帷幕。
鲁肃、张昭、贾诩等重臣第一时间入宫慰问。见到袁术虽然难掩悲容,但处理政务、安排后事条理清晰,心下稍安,却也明白,孙策之死,对皇帝、对朝局的影响,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三日的辍朝期,袁术除了处理必要急务,多数时间独处。他有时站在宫阙高处,眺望东南方向,那里是吴郡,是孙策起家、也是长眠之地。他会想起初平年间,那个鲜衣怒马、带着传国玉玺来投奔自己的少年英雄,眼神炽热,声音清亮:“术叔!天下纷乱,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策愿效犬马之劳!” 回想起征伐途中,他身先士卒,跃马扬鞭,高呼“随我破敌”的雄姿;回想起战后庆功,他大碗喝酒,与诸将笑谈生死的豪情;也会想起天下初定后,他主动交卸部分兵权,留守江东时那份日渐沉稳的担当……
“不是简单的君臣啊……”袁术对空轻叹,夜风吹动他鬓角早已斑白的发丝,“是战友,是侄辈,是朕霸业路上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最让朕放心的一道屏障。伯符一去,如折朕一臂,如去朕一胆。”
他能感受到,这悲痛不仅源于私人情谊,更源于对朝廷支柱坍塌的痛惜,以及对权力格局可能产生微妙变动的深层警惕。周瑜能稳住江东旧部吗?孙权能否如其兄所嘱,安分守己?其他功勋宿将,看到孙策的结局(哪怕是病逝),又会作何感想?
**吴郡,孙策灵堂。**
白幡如雪,挽联低垂。巨大的棺椁停在正中,香烟缭绕。孙权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答礼。前来吊唁的络绎不绝,江东文武,地方大族,乃至朝廷派来的钦使,人人面带戚容。
周瑜一身缟素,主持大局。他神情肃穆,举止有度,接待、安排、调度,井井有条。只是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望向那具棺椁的目光,才会流露出深不见底的痛楚与孤寂。高山流水,知音已逝。从此世间,再无人能与他并肩笑谈,纵论天下,一曲《长河吟》,真的成了绝响。
程普、黄盖、韩当等一干老将,捶胸顿足,嚎啕痛哭。他们跟随孙氏父子两代,血火里拼杀出来的情谊,非比寻常。孙策之于他们,不仅是主君,更是子侄,是那种可以托付生死、共享荣辱的亲人。悲愤之气,在灵堂弥漫,若非周瑜事先严令,又有朝廷钦使在场,恐有人要发出不平之鸣。
钦使宣读圣旨,追封吴王,谥“忠武”,赐王礼下葬,并展示了袁术亲笔祭文。当听到“呜呼痛哉!尚飨!”之时,许多将领的哭声为之一顿,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皇帝的哀荣给得极尽隆重,无可挑剔,那份祭文也情真意切,这多少抚平了一些人心中的褶皱。孙权伏地谢恩,声音哽咽,承诺必当恪守臣节,不负皇恩。
葬礼极尽哀荣。送葬的队伍绵延数里,吴郡百姓自发夹道相送,纸钱如雪,哭声震天。这位江东子弟的杰出代表,最终长眠于故乡的山水之间。墓碑上,“吴王忠武公孙策之墓”几个大字,在春日阳光下,沉默地诉说着一段轰轰烈烈的往事。
消息传遍天下,四海同悲。无论是北疆的马超、张辽,西陲的阎行,还是中原的徐晃、张合,闻讯无不默然,遥祭一盏。孙策的武勇与功绩,在军中有着普遍的认可和尊敬。他的离世,标志着一个纯粹征战时代的彻底远去,也提醒着所有功勋之臣:岁月无情,英雄迟暮。
洛阳宫中,三日辍朝期满。袁术重新临朝,他看起来清减了些,眼神却更加深沉。在处理完几项日常政务后,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次提起孙策。
“忠武公一生,为国尽忠,为朕分忧,功在社稷。其英年早逝,实乃国家之大损。”袁术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朕思之,不仅当厚待其后人,亦当使天下武人知,为国效力,功勋不没,朝廷不忘。传朕旨意,自即日起,由太医署牵头,汇聚名医,编纂《将帅保摄要略》,详录战场急救、创伤调理、平日养生之法,颁赐各军都督以上将领及功勋老臣。另,命少府拨专款,于洛阳、长安、邺城、建业、吴郡、襄阳六地,设立‘荣军医馆’,优先为有功将士及年老退役士卒诊治疗养。”
此言一出,殿中不少武将出身的官员,心头俱是一热。陛下此举,不仅是追念孙策,更是体恤所有将士的后路与安康啊!就连一些文臣,也暗自点头,此举既能收拢军心,亦是仁政体现。
退朝后,袁术单独留下周瑜(周瑜已奉密诏提前抵洛述职)。
“公瑾,坐。”袁术神色温和,“伯符之后,军中重担,就要偏劳你了。朕知你与伯符情深,但社稷为重,还请节哀,以大局为重。”
周瑜深深一揖:“陛下厚恩,臣与伯符之家,没齿难忘。臣必当竭尽驽钝,整饬军务,稳固四方,不负陛下信重,亦不负……伯符所托。”
“嗯。”袁术点点头,“江东诸将,情绪可还平稳?”
“回陛下,初时确有悲愤激动者,然陛下追封厚赐,恩礼有加,又亲撰祭文,情意真切,众将感佩,如今已渐趋平稳。仲谋(孙权)亦能约束部众,谨守臣礼。假以时日,当可完全纳入朝廷统一调度。”周瑜回答得谨慎而肯定。
“那就好。”袁术看着周瑜,缓缓道,“公瑾,你不仅是统帅,更是国家柱石。未来军制革新,边患防御,乃至……辅佐储君,都需你多费心。朕,老了。”
周瑜心头一震,立即道:“陛下春秋正盛,何出此言?太子仁孝聪慧,朝政清明,臣等自当尽心辅佐。”
袁术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询问了一些关于水军建设和沿海防务的具体事宜。
周瑜一一作答,君臣二人商议良久。离开温室殿时,周瑜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阙。夕阳的余晖给殿宇镶上了一道金边,辉煌依旧,却仿佛透着一种交接时刻特有的、庄重而微凉的意蕴。他知道,孙策的时代结束了,而他自己,以及这个庞大的帝国,都站在了一个新的节点上,未来既有盛世延续的荣光,也必然潜伏着新的挑战与波澜。
吴郡的梅花早已谢尽,枝头绽出了嫩绿的新芽。孙策墓前,新土已覆,石兽默立。春风拂过田野山岗,带来万物生长的气息,温柔地抚慰着伤痛,也悄然推动着时代的车轮,向着既定的未来,缓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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