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在监控下进行的、漏洞百出的电话，像一根刺，扎在苏晚晚的心里，也扎在了陆寒辰那深不见底的眸中。
接下来的两天，别墅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苏晚晚变得更加沉默，几乎将自己完全封闭在房间里。那部失而复得的手机被她放在床头柜上，像个沉默的监视器，她很少再去碰它。她害怕再次听到朋友关切的声音，害怕在那无形的监听下暴露更多脆弱和破绽。
陆寒辰似乎也更忙了，偶尔回来，身上都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低气压。他没有再试图与她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甚至连那种无声的、停留在门口的注视都少了。
两人像是同居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被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弦拉扯着，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这天下午，连续几日的阴霾终于散去，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苏晚晚在房间里闷得发慌，看着窗外庭院里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枯草，鬼使神差地，她推开落地窗，走了出去。
冬日的阳光缺乏温度，但照在皮肤上，依旧带来一种久违的、暖洋洋的错觉。她沿着鹅卵石小径慢慢走着，呼吸着清冷但新鲜的空气，感觉胸口那团郁结的闷气似乎消散了一些。
庭院很大，设计精巧，即使在冬季，也能看出其布局的雅致。她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玻璃花房前。花房里培育着一些反季的花卉，在恒温系统的滋养下，开得绚烂夺目，与外面的萧索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站在花房外，隔着透明的玻璃，看着里面那些生机勃勃的、与她此刻心境格格不入的色彩，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花房的另一侧，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毫无预兆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陆寒辰。
他居然也在花园里。
他背对着她，站在一丛枯败的玫瑰枝前，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出神。阳光勾勒出他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与他平时在商场上那种杀伐决断、掌控一切的形象截然不同。
苏晚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就想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她脚步微动的瞬间，陆寒辰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缓缓转过了身。
四目相对。
阳光有些刺眼，苏晚晚微微眯起了眼睛。她看到陆寒辰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眼底有淡淡的青黑，但那双黑眸在看到她时，似乎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沉寂。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被阳光照得有些透明的脸颊和略显单薄的身形上停留。
苏晚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睫，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马上回去。”
她转身欲走。
“不用。”
陆寒辰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阻止了她的动作。
苏晚晚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带着他身上那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他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沉默在冬日的暖阳下蔓延。空气里只有风吹过枯枝的细微声响，和彼此几不可闻的呼吸。
这种近乎“平和”的共处，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对峙都更让苏晚晚感到无所适从。她紧紧攥着衣角，指尖冰凉。
“这里的玫瑰，”陆寒辰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近乎缥缈的沙哑，“以前开得很好。”
苏晚晚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她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丛只剩下尖锐枝桠的玫瑰丛。
“是我母亲种的。”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像一块石子，投入了苏晚晚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他母亲……
那个热爱自由却最终被命运困住的女子。她留下的，不止是山间的回忆，还有这片庭院里，曾经绚烂过的玫瑰。
苏晚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弱的酸涩。她忽然有些理解，他为何会独自站在这里，对着这些枯枝出神。
她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她听到陆寒辰极轻地、几乎像是叹息般地说了一句：
“有时候，会觉得……很累。”
这句话，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却像一道惊雷，在苏晚晚的耳边炸开！
她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说什么？
他很……累？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仿佛无所不能的陆寒辰，那个用冰冷和掌控将她逼至绝境的陆寒辰，竟然会……说累？
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眉宇间那抹无法掩饰的、深沉的疲惫，甚至……是一丝脆弱？
这完全颠覆了她对他的认知！
陆寒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在她转头的瞬间，他已经迅速收敛了外泄的情绪，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但那眸底一闪而过的、来不及完全隐藏的复杂，还是被苏晚晚捕捉到了。
两人再次陷入对视。
这一次，苏晚晚没有立刻移开目光。她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中，找到一丝刚才那片刻真实的痕迹。
是因为公司那些棘手的舆论和沈家的压力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因为他那句突如其来的“累”，而泛起了一丝涟漪。不是同情，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原来，他也不是铁打的，他也会疲惫。
这种认知，让她一直紧绷的、对抗的心防，悄然松动了一丝。
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讶和那丝细微的动容，陆寒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是任由那双深邃的眼睛，与她静静对视。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危险的张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秒，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陆寒辰忽然向前迈了一小步。
仅仅是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近到苏晚晚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中带着一丝烟草味的气息，近到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不容忽视的热度。
苏晚晚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停止跳动。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要做什么？
陆寒辰低头注视着她，目光从她惊惶的眼睛，缓缓滑到她微微张开的、因为紧张而有些干燥的唇瓣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浓稠的专注和……某种压抑已久的、蠢蠢欲动的渴望。
苏晚晚被他看得浑身发烫，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战栗。
他缓缓抬起手，朝着她的脸颊伸来。
那只骨节分明、曾经冷酷地捏住她下巴、也曾笨拙地为她敷上毛巾的手，此刻带着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力道，靠近她。
苏晚晚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只手在眼前放大，大脑一片空白。恐惧、紧张、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隐秘的期待，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脸颊肌肤的前一瞬——
“嗡嗡嗡——”
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声，突兀地从陆寒辰的口袋里响起，打破了这几乎要凝固的空气！
陆寒辰的动作猛地顿住，眼底那浓稠的、几乎要溢出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锐利。
他收回手，看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掏出手机按下了静音键，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苏晚晚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丝被打断的愠怒和未散的……什么。
苏晚晚在他动作顿住的瞬间，就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拉开两人之间过于危险的距离，心脏还在疯狂地擂鼓。
差一点……
只差一点……
她不敢去想，如果那个电话没有响起，会发生什么。
陆寒辰看着她如同受惊兔子般逃离的动作，眸色沉了沉，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拿着依旧在无声震动的手机，大步离开了花园。
苏晚晚独自站在原地，看着他迅速远去的、恢复了一贯冷硬挺拔的背影，抬手，轻轻按住了自己依旧狂跳不止的胸口。
阳光依旧温暖，她却感觉浑身冰冷。
刚才那一刻，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渴望，是真的吗？
还是……又是她的一场错觉？
而他们之间那条本就模糊不清的界限，在经过刚才那失控的靠近后，似乎变得更加岌岌可危，也更加……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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