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铺在空了大半的教室地板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浮沉。
我坐在她前面的椅子上，那句问话的余音似乎还在安静的空气里轻轻震颤。
“歌爱，上次的笔记……需要我再讲一遍吗？”
“或者，有哪里不懂？”
她依旧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像一道沉默的帘幕，隔绝了所有试图窥探的视线。
但那绷紧的、指节泛白的手，那细微到几乎无法捕捉的颤抖，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名为“动摇”的涟漪。
她在听。
她知道我回来了，为她回来了。
这认知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流，冲淡了之前逆流而回时心底那点沉坠的冰凉。
也许，那堵墙真的可以……
念头尚未成形。
下一秒，凝固的空气被骤然撕裂。
她猛地站了起来！
动作迅猛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在空旷的教室里激起短暂的回音。
那本摊开的习题集被手臂慌乱地扫过，啪地一声重重合上，书页狼狈地卷曲着。
她甚至没有试图扶起椅子，也没有去管那本无辜的书。
她像一只被弹弓惊起的鸟，不，更像一只被猎人逼到绝境、不顾一切也要冲出生路的野猫。
她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脚前的地面，仿佛那里刻着唯一的逃生路线。
身体以一种痉挛的姿态绷紧，然后猛地从我身边掠过！
肩膀甚至带起一阵微弱的风，擦过我的手臂，留下一点冰凉的触感。
“歌……”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她已经冲了出去。脚步踉跄，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仓惶。
宽大的校服衣摆在她身后惊慌地摆动，像一面溃败的旗帜。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没有留下一个眼神，一个音节。
只有那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在走廊里空洞地回响，然后迅速消失在楼梯口的方向。
教室里剩下的几个同学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纷纷抬起头，带着疑惑和探寻的目光看向那个空了的角落，又看向僵在原地的我。
我坐在那里，手臂上被她擦过的冰凉触感仿佛还在蔓延。
刚刚升起的、那一点微弱的暖意，瞬间被更深的、更刺骨的寒意取代。
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从皮肤一直冷到骨髓里。
她逃跑了。
又一次。
在我放弃朋友，选择走向她之后，在我以为终于在那冰墙上撬开一丝缝隙之后，她毫不犹豫地用最狼狈也最直接的方式逃跑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被狠狠摔在地上。
一种混合着荒谬、失落、以及被尖锐拒绝的刺痛感，在胸腔里无声地炸开。
这比之前任何一次她的沉默和冷淡都要来得更直接，更彻底。
我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
走到她刚才的位置，弯腰扶起那把倒在地上的椅子，又把那本被她慌乱中合上的习题集拿起来，抚平卷曲的书页。
书页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以及……一道因为用力过猛被笔尖划破的细长裂痕。
指尖拂过那道裂痕，粗糙的触感异常清晰。
这就是她此刻内心的写照吗？
一道被我莽撞靠近而撕开的、无法弥合的伤口？
我拿着她的书，站在原地。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将我的影子拉得细长，孤独地印在空荡的课桌和地板上。
朋友们的笑闹声似乎从天台那边隐约飘来，带着无忧无虑的轻松，衬得这角落的寂静更加沉重、更加难堪。
我最终没有追出去。
追什么呢？
追上去，不过是再一次面对她惊恐的、如同看待洪水猛兽般的眼神，或者更彻底的、冰冷的沉默。
那只会让这道裂痕更深，让这场仓皇的逃离显得更加狼狈和可悲。
我默默地将她的书放回她的桌面，摆正，又把椅子推回原位。
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教室。
脚步有些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刚刚被摔碎的那点期待上。
走上通往天台的楼梯，由美她们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花谱！这里这里！”
一个朋友眼尖地看到我，立刻挥手，脸上是纯粹的、毫无阴霾的快乐。
“怎么去了那么久？找到东西了吗？”
“快尝尝曲奇，都要被这俩家伙吃光了！”
她笑着递过一块曲奇，另外一个朋友在旁边夸张地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抗议。
阳光落在天台上，暖洋洋的。
微风拂过脸颊，带着初秋的清爽。
朋友们围在身边，轻松地谈笑，分享着美味的零食。
这本该是无比惬意的午休时光。
我接过曲奇，放进嘴里。
浓郁的黄油和巧克力香气在舌尖弥漫开来。
很甜，很温暖。
但我的舌尖，却清晰地残留着另一种味道。
一种带着铁锈般的苦涩，像冬日凛冽的空气，又像被仓皇遗弃的角落里，无声弥漫的尘埃味道。
我看着朋友们明媚的笑脸，听着她们欢快的交谈，努力让自己融入这温暖的氛围。
嘴角试图弯起一个不自然的弧度。
然而，心底某个角落，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那道被笔尖划破的书页裂痕，却顽固地盘踞着。
就像一根细小的、冰冷的刺，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根刺告诉我，比起眼前这触手可及的、阳光下的温暖……
我似乎……更在意那片冰冷孤岛上的风暴。
哪怕那风暴的中心，正用尽一切力气将我推开。
这种认知本身，比歌爱的逃跑更让我感到一种危险的沉溺。
于是我的心向着阑珊的风张了帆，要到无论何处的荫凉之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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