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冲刷着祠堂的断壁残垣，在地上汇成浑浊的溪流。阿檐手背上墨仙留下的灼热刺痛，如同永不熄灭的烙印，在冰冷的雨水中反而显得更加清晰、更加急迫。那刺痛死死地钉在院墙边那棵半枯老槐树的方向，无声地呐喊着，催促着。
不能再等了。
阿檐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混杂着泥土的腥味和远处工厂隐约传来的铁锈气。他看了一眼枯树下如同石像般静立的癸七。雨水顺着癸七深蓝色制服的帽檐和肩线流下，没有留下任何湿痕，仿佛那雨水只是穿过了一道虚影。他帽檐下的星芒依旧以稳定的频率明灭，似乎对这恶劣的天气和墨仙的异动毫无察觉，或许，凡间的暴雨和器灵的躁动，在他那套监测系统中，都属于可忽略的低优先级背景干扰。
这是一个机会。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阿檐蜷缩在牢笼角落，将全身的意念集中起来。他无法挣脱星律符文的物理禁锢，但他或许可以……“欺骗”它一下。他想起了老钟头那盘棋，那种将心神完全沉浸于方寸之间的专注。他需要制造一个短暂的、精神层面的“静止”假象。
他闭上眼，不再去感知冰冷的雨水、刺骨的寒风，也不再理会手背上灼热的催促和地底腐朽的喘息。他将所有意识向内收缩，想象自己是一块被遗弃在河床底部的石头，冰冷、沉重、毫无生机。他模仿着癸七那种近乎绝对理性的“无波动”状态，甚至连呼吸都放缓到几乎停止。
时间一点点流逝。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充斥耳膜。
突然，他感到禁锢着牢笼的能量场，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就像监控摄像头前的画面，因为目标长时间完全静止，而触发了某种最低功耗的“待机”模式。就是现在！
阿檐猛地睁开眼，用尽全部残存的灵性力量，不是攻击，也不是挣脱，而是向着牢笼底部、那片被雨水浸泡的泥地，发出了一个极其尖锐、短暂的意念指令——“开”！
与此同时，他一直紧握在左手中的、那颗来自铜铃儿的鹅卵石，似乎感应到了他决绝的意念，内部那只“眼睛”的纹路骤然变得滚烫！
“咔哒。”
一声轻微得如同枯枝折断的声响，从牢笼底部传来。那由工业废料和星律符文构成的底座上，一道原本绝无可能存在的、极其细微的裂缝，悄无声息地绽开了一瞬，刚好容一人通过。这裂缝并非物理上的破坏，更像是规则被某种更本源的力量“说服”，暂时性地让开了一条缝隙。
阿檐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一条滑腻的泥鳅，从裂缝中悄无声息地钻出，落入下方冰冷泥泞的地面。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道裂缝正在迅速弥合，牢笼依旧悬浮在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枯树下的癸七，依旧纹丝不动。
成功了。暂时。
他猫着腰，借助杂草和残垣的阴影，快速向那棵老槐树移动。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脚下的泥泞让他步履蹒跚。手背上的刺痛感在他靠近槐树时变得愈发剧烈，几乎要燃烧起来。
来到树下，那些在雨中散发着灰白色荧光的新芽，近看更显诡异，像一簇簇冰冷的鬼火。阿檐跪在泥泞中，顾不上冰冷和肮脏，用手开始挖掘树根旁的泥土。
雨水让泥土变得松软，但也增加了挖掘的难度。指甲很快塞满了黑色的泥垢，指肚被碎石划破，渗出的血丝瞬间被雨水冲淡。他挖了没多久，大约一尺深，指肚就触到了异样。
那不是正常树根应有的柔软和韧性。触感坚硬、冰冷，带着一种类似陶瓷或陈旧骨质的脆感。他小心翼翼地扒开泥土，一段树根暴露出来。它的颜色变成了令人不安的灰白色，表面光滑，布满了细密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裂纹。树根已经完全失去了活性，变得如同某种人造物或化石。
阿檐心中骇然，继续向下挖。更多的异化根须出现，它们并非向下深入，而是横向蔓延，如同某种地下网络的触手。他顺着这些坚硬冰冷的根须挖掘，指尖突然触到了某种金属物体。
那是一条早已废弃的、碗口粗细的生铁排水管，大概是早年厂区建设时埋下的，如今锈迹斑斑，多处破损。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异化的灰白色槐树根须，并非简单地缠绕在铁管上，而是如同寄生藤蔓般，深深地嵌入了锈蚀的管道内壁，甚至与铁锈融为一体。
就在树根与铁管结合最紧密的区域，阿檐清晰地看到，管道的内壁上，覆盖着一层搏动着的、灰白色的网状脉络。这脉络与他之前在工厂车间感知到的灰色能量流同源，但更加密集、更加活跃，如同寄生在血管壁上的肿瘤组织。它们正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节奏，微微起伏着，仿佛在从这根废弃的管道中，汲取着某种养分，或者……通过这条被遗忘的路径，向更远处输送着什么。
在刨开的泥土中，除了寻常的碎石和虫豸，阿檐还发现了一些苍白的、扭曲的团块。它们质地类似干涸的菌菇或脑回沟，已经彻底石化，捏在手里轻轻一捻就碎成粉末，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类似地下室积尘和某种未知霉菌混合的陈旧腥气。这些菌丝团块的数量不少，似乎曾经在此地大量滋生，而后又莫名地集体死亡、固化。
阿檐跪在泥泞中，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流淌，浑身冰冷。眼前的情景超出了他的理解。这棵枯树，并非偶然被灰色能量污染。它根本就是一个被精心设置的“中转站”或“节点”！它利用废弃的地下管道作为隐秘的通道，将那种致命的灰色能量，更隐蔽地扩散出去？还是说，这条管道本身，连接着某个更可怕的源头？
他手背上的灼痛感，在他挖到这条嵌着脉络的铁管时，达到了顶峰，随后竟奇异地开始减弱，仿佛墨仙想指引他发现的，正是这个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并非来自风雨声的摩擦声，从那条黑暗的管道深处传来。
窸窸窣窣……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沿着那条布满灰色脉络的废弃管道，从遥远的黑暗深处，向着他所在的位置，缓缓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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