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含糊地“嗯”了一声,显然没把张居正的劝诫放在心上,反而顺着话头说道:“君上自然是君上。
尤其是像先帝这般,能够全然信任内阁,将政事尽数托付的君上,那才是真正懂得为君之道的‘好’君上!”
张居正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就是他与高拱之间那道无法弥合的根本分歧了——高拱太激进,太理想化了!
换句话说,高拱有些脱离实际,太过想当然了。
他张居正是想总揽大权、推行新政没错,但他还能活多少年?
他图的不是个人权位。
若能挽狂澜于既倒,待新政初见成效,国家走上正轨之后,他会将大政与新法一并交还给君王。
哪怕像商鞅一样,“去人留政”,他也在所不惜,他并非贪恋权位之人。
可高拱却不这样想。这位昔日的“金石之交”,似乎是看腻了史书上那些“忠臣明君”的戏码。
恨不得从今往后的所有皇帝,都做个垂拱而治的傀儡,将天下权柄尽数交付文官集团。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张居正不知道高拱究竟想做到哪一步,但无论如何,这都不现实。
凭借个人威望和手段弹压一时,或许尚可控。
但若真按高拱的想法去做,皇权被侵蚀到一定程度。
君王必然会倚仗内廷(司礼监)进行疯狂反扑,届时内外朝激烈对抗,党争愈演愈烈……
大明朝,已经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可惜,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高拱,就像高拱也无法让他认同那套“虚君实相”的激进主张一样。
张居正轻轻将这个话题掠过,目光落在高拱案头那墨迹未干的信函上,转而问道:“肃卿兄这是在起草弹劾冯保的奏疏?”
高拱摆了摆手,语气随意:“弹劾冯保的折子?
我方才已经命人递进宫去了。
这是宣大那边的事,我在给王崇古写信。”
张居正一听到弹劾冯保的奏疏已经送出去了,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但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顺着话题问道:“宣大的事?
兵部杨博(杨博,兵部尚书,晋党领袖)那边是什么意思?”
高拱笔锋顿了顿,才继续写道:“杨博说,宣大那边的鞑靼闹得确实厉害,边军又欠饷太久,王崇古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张居正闻言,真正吃了一惊:“王崇古已经弹压不住宣大的边军了?”
这可是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事!
高拱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和怒意:“哪里是弹压不住边军!是杨博快要弹压不住王崇古了!”
他随手从案几一角拿起一份奏疏,递给张居正:“你自己看看吧。”
张居正起身接过,看了一眼封皮,是一份巡边御史的密奏。
他带着疑惑翻开,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仅仅看了几行,他的表情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他敛容肃声,指着其中一段问道:“去岁朝廷拨付银两,命宣大采购的五万匹战马,报上来的册子里,能用的竟然只有三万匹?
那另外两万匹战马的银子,到哪里去了?”
高拱早已看过,自然知道张居正指的是什么,他语气中压抑着怒火:“还不止如此!
去年兵部核定给宣大的战马采购定额,本来是七万四千匹!”
“今年正月,太仆寺(掌管马政的机构)的马价银,更是足额给他发过去了!”
“现在草原上的蒙古各部,他们的马卖不出去,换不来过冬的粮食和盐铁,就是因为这事才在边境频频闹事,借机勒索!”
张居正“啪”地一声合上奏疏,眉头紧紧皱起。
原来如此!草原各部就等着互市交易来填饱肚子,朝廷承诺的战马采购大打折扣,他们不急才怪!
至于那巨额买马银钱的去向,自然不言而喻,早已被层层克扣,中饱私囊了。
就这般贪腐横行,王崇古居然还有脸上奏说“军饷短缺”?
远了不说,就在今年二月,户部才刚刚勒紧裤腰带,给宣大拨去了二十七万两军饷!
而且,宣府本地的商税、关税收入,甚至不必上缴中枢,可以留作自用!
如今却还在不停地向中枢伸手要钱!
这宣大防线,简直快变成一颗不断吸取朝廷气血的巨大毒瘤了!
张居正沉声问道:“那元辅这封私信是……”
中枢若以正式公文去函质问,那就是公对公,撕破脸皮,没有转圜余地了。
高拱显然不愿意此刻将事情闹到那一步,所以才以个人名义写信,试图私下沟通,施加压力。
高拱冷哼一声,笔下力道加重,几乎要戳破信纸:“我在信里问他,这般高筑墙、广积粮,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扯旗造反!”
张居正知道这是高拱的气话,他摇了摇头,理智地分析道:“元辅,要说王崇古挟寇自重,贪渎无度,我是信的。
但若说他准备造反……恐怕是言重了,有些危言耸听了。”
他顿了顿,点出一个关键事实:“他两个儿子,可都还在京城为官呢。”
大明朝如今确实是岌岌可危,内外交困,但这个“出头鸟”,现在还没人有那个胆量和实力去做。
高拱闻言,沉默了片刻。
他何尝不知张居正说得在理,最后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长叹:“白圭啊,这些我岂能不知?
写这封信,不过是期望他能看在往日情分和朝廷大局上,收敛一些罢了。”
语气中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俺答封贡’(指隆庆年间与蒙古俺答部达成和议,开放边贸)。
他王崇古是立了大功的,入阁拜相本是临门一脚的事。
我是怕他……晚节不保啊。”
他与王崇古是同年进士,私下里颇有交情。
张居正也跟着面露愁容:“国事艰难,边事更是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高拱很快收敛了个人情绪,恢复了首辅的威严,他摆了摆手,像是要挥散这些烦闷:“罢了,白圭你先去处理其他公务吧。
如今是多事之秋,奏疏堆积如山,我一人实在处理不过来。”
张居正点了点头,起身道:“正好,我与子象(高仪)还要同礼部官员商议大行皇帝的庙号事宜,就先告退了。”
说罢,他躬身一礼,转身退出了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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