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后背的灼伤,在四哥林仁心堪称妙手回春的医术和母亲苏云娘无微不至的照料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特制的药膏清凉镇痛,生肌化瘀的效果极佳。每日换药时,那混合着冰片、黄连、地榆等草药清苦微凉的气息,便弥漫在小小的闺房内。
几日下来,原本触目惊心的红肿便消褪了大半,狰狞的水泡收敛、干瘪,逐渐结成了深褐色的硬痂,边缘开始发痒,那是新肉在生长的信号。
虽然动作稍大些,依旧会牵扯得伤口闷痛,但筋骨无碍,已然能自如活动。
午后,阳光透过老槐树浓密的枝叶,在院中洒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带着初夏特有的慵懒暖意。
林溪趴在院中竹榻上,身下垫着母亲特意铺的厚软棉垫。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大哥林文渊给她带来的几本游记杂谈,心思却有些飘忽。
野猪坳的烈焰、赵大叔倒下的身影、孩子们惊恐的眼睛,还有那火海炼狱般的灼热与窒息感,不时闪回脑海,让书页上的字迹变得模糊。
“溪儿,那位被你救下的周婆婆,能下地走动了,精神头也好了许多,执意要过来亲自谢谢你。”苏云娘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参鸡汤走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话音刚落,院门口便传来一阵缓慢却坚定的脚步声。四哥林仁心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小、脸上皱纹如同刀刻般深刻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正是林溪从火海地狱中抢回来的周婆婆。比起几日前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模样,此刻的她虽然依旧虚弱,面色也带着大病初愈的蜡黄,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光彩,此刻更是盈满了感激的泪水。
周婆婆一看到竹榻上的林溪,原本还强撑着行走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老眼瞬间泪如泉涌。
她挣脱林仁心的搀扶,颤巍巍地就要朝着林溪的方向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嘶哑却无比激动:“恩人姑娘!老婆子这条贱命,是你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啊!我给你磕头了!大恩大德,老婆子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啊!” 说着,头就要往地上磕去。
“婆婆!使不得!”林溪吓了一跳,顾不得后背结痂处的细微牵扯感,连忙从竹榻上跳下来,动作快得让林仁心都惊呼了一声“小心!”。她和苏云娘一左一右,迅速将老人扶住,搀到旁边一张铺了软垫的竹椅上坐下。
“快坐下!您老身体刚好,气血还虚着,可经不起这样的大礼折腾。”苏云娘轻轻拍着周婆婆瘦骨嶙峋的手背,温声劝慰。
周婆婆紧紧抓住林溪的手,枯瘦的手掌却带着惊人的力道,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泣不成声:“姑娘啊……要不是你……老婆子这把老骨头,就被那帮天杀的畜生活活烧成灰了……我……我……” 她激动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只是反复念叨着林溪的恩情。
林溪心中酸涩,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老人平齐,柔声安慰:“婆婆,您别这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们习武之人该做的本分。您没事了,好好养着身子,比什么都强。看到您能好起来,我就很开心了。”
好一会儿,周婆婆的情绪才在苏云娘和林溪的安抚下渐渐平复下来。她用粗糙的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看着眼前林溪年轻却坚毅英气的脸庞,又看了看一旁温润如玉、眼神关切的沈砚(他闻声也走了出来),眼中充满了慈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
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洗得发白的旧油纸仔细包裹了好几层的小布包。那油纸显然用了很久,边缘已经磨损起毛。
“姑娘,老婆子孤身一人,家徒四壁,没什么值钱的金贵东西能报答你的救命大恩……” 她一层层、极其缓慢而郑重地打开油纸,仿佛在开启一件稀世珍宝。
里面露出一个更小的、用褪色红布缝制的、针脚细密却已磨损得发亮的三角形护身符,以及一块约莫拇指大小、通体乌黑、入手温润中带着一丝奇异冰凉、却看不出具体材质的扁平小牌子。
牌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朴素得近乎简陋,只在靠近边缘处,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针尖刺出的凹陷圆点,不仔细看几乎会忽略。
“这是老婆子当年出嫁时,娘家阿娘亲手缝的护身符,里面缝着庙里求来的平安符纸,跟了我一辈子,风吹雨打,走南闯北都戴着,虽不值钱,但求个平安顺遂。”
周婆婆将那枚带着体温和岁月痕迹的护身符,不容分说地塞进林溪手里,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护身符的边缘,眼中满是追忆和不舍。然后,她又拿起那块乌黑的小牌子,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带着一丝茫然和敬畏。
“这块牌子……”周婆婆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回忆的悠远,“是老婆子那苦命的儿子,当年在西北边境跑商队时,从一个快冻死在雪窝子里的怪人身上得来的。那怪人穿着破烂,不像咱中原人,说话也怪腔怪调,临死前,就把这牌子塞给我儿子,嘴里翻来覆去就念叨着几个字,说什么‘紧要…有缘人…’‘莫失莫忘’……老婆子也不懂,听着玄乎。儿子觉得是死人身上晦气的东西,本想扔了,又觉得那人死得可怜,最后就带了回来,丢给了我,说让我留着压箱底,或许是个念想……”她将乌黑牌子也轻轻放到林溪掌心,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托付感,“姑娘你心善,有本事,是天大的好人。这块牌子……老婆子留着也没用,也看不懂。你拿着,或许……或许将来能有点意想不到的用处?也算是它找到了‘有缘人’?”
林溪看着掌心这两样东西。护身符沉甸甸的,承载着一位母亲对女儿出嫁时的祝福,也承载着周婆婆一生漂泊的沧桑与此刻最朴实的心意。
那乌黑牌子入手微沉,触感温润如玉,却又比玉更凉几分,非金非木非石,边缘圆润,毫无棱角,确实从未见过这种材质。她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除了那个微不可察的针孔般小凹陷,再无其他任何标记或纹路,朴素得近乎神秘。
她本想推辞,尤其是那块意义不明的黑牌。但看着周婆婆那双殷切、执着、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神,想到她儿子已逝,自己孤苦伶仃,此刻将视为念想的护身符都送了出来,这份心意实在太过沉重,也太过真诚,让她无法拒绝。
她郑重地将护身符双手捧起,小心翼翼地戴在脖子上,贴身藏好,感受着那布符贴着皮肤的微暖。
“谢谢婆婆!这护身符我收下,一定好好戴着,求个平安。”她顿了顿,拿起那块乌黑牌子,认真道:“这牌子……既是您儿子带回来的念想,又是那怪人临终所托,我先替您好好保管着。若它真有什么缘法,将来或许能解开也说不定。”
周婆婆见林溪郑重收下,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无比欣慰的笑容,仿佛了却了一桩积压心头多年的心事,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好了几分。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才在林仁心的搀扶下,心满意足地回去休息了。
“这牌子倒是稀奇,从未见过这种材质。”沈砚好奇地凑过来,从林溪手中接过那块乌黑牌子。入手温凉,他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牌体内部似乎并非完全实心,隐约有些极其细微的、如同云雾般的絮状纹理,但依旧看不出任何端倪。
“非金非玉,非铁非石,触手生温却又透着一丝凉意……周婆婆说是她儿子从西北边境得来的……那边靠近黑水、大月诸国,奇人异事、古怪传说最多,或许真是件来自异域、有特殊来历的东西。溪儿你收好便是,权当是婆婆一番心意。”
林溪点点头,并未太在意。她将乌黑牌子也用一小块干净的细棉布仔细包好,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收起来。
相比于这块神秘的黑牌,周婆婆平安无事,那些孩子得到安置,更让她感到安心。她只当这是老人一片沉甸甸的心意,一个来自遥远边境的、带着点离奇色彩的故事信物。
日子在汤药的气息和后背伤口的细微痒痛中,看似平静地滑过。林溪的体力恢复得很快,那场生死搏杀和火海淬炼,似乎让她本就强韧的筋骨和意志又凝练了一层。
她开始尝试着在院中缓缓活动筋骨,打几套最基础的拳架,感受着力量在体内重新顺畅奔涌。
这天清晨,天光微熹,林溪正在后院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她的“追月”弓。乌木弓身被养护得油光水亮,弓弦紧绷,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冷冽。
二哥林武略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人未至声先到,带着爽朗的大笑和掩不住的兴奋。
“小妹!快!看二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林武略如同献宝的顽童,从背后猛地抽出一张长弓!
这张弓与“追月”截然不同!
弓身更长,弧度更加饱满流畅,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牛角光泽,仿佛沉淀了岁月的力量。握把处缠着细密坚韧的鲨鱼皮,触手温润又防滑。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弓弦,色泽暗金,粗壮坚韧,隐隐透着一股难以驯服的野性张力!
“城里的‘神臂张’师傅压箱底的宝贝——‘破军’!”林武略得意地将长弓递到林溪面前,声音洪亮,“三石半的硬弓!我试过了,好家伙,拉开都费劲!配你的神力,绝对正合适!试试!”
林溪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放下“追月”,双手接过这张“破军”。入手一沉,那分量感远超“追月”,弓臂的硬度和韧性透过掌心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她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天生神力瞬间灌注双臂,五指扣住那暗金色的粗弦!
嗡……
弓弦在她沛然神力的拉扯下,发出低沉而充满力量感的呻吟,缓缓张开!弓臂的弧度被一点点改变,展现出惊人的弹性和反曲。虽然不如拉开“追月”那般轻松惬意,弓弦紧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钢丝,但林溪依旧凭借强悍的力量,将其稳稳地开至七分满!弓身纹丝不动,稳如磐石!
“好弓!”林溪感受到弓身传递回来的那股蓄势待发的磅礴力量感,忍不住由衷赞叹,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谢谢二哥!”
“哈哈!我就知道你能行!”林武略得意地叉腰大笑,声震后院,“这才是配得上我妹子的家伙!等你伤好利索了,二哥教你几手真正的战场杀人箭术!又快又狠,专破重甲,百步穿杨都是小意思!”他比划着,眼中闪烁着好战的光芒。
兄妹俩正兴奋地讨论着新弓,父亲林镇山和大哥林文渊面色凝重地从书房走了出来。林镇山手里捏着一封拆开的、盖着云泽城清风镖局分号火漆印的信笺,眉头紧锁。林文渊则拿着一卷翻开的边境舆图,眉宇间也笼罩着一层阴云。
“爹,大哥,怎么了?”林溪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放下“破军”,收敛了笑容问道。
林镇山看了她和林武略一眼,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来,沉声道:“刚收到云泽城分号老吴加急传来的消息。边境……情况恶化了。”
林文渊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将舆图摊开,指着云泽城西北方向、与黑水国接壤的大片区域,声音带着书卷气特有的冷静,却也掩不住凝重:“黑水国以寻找失踪太子为由,过去半月内,已连续三次向边境增兵。小规模的摩擦冲突已经发生了不下十起,互有死伤。云泽城守军高度戒备,盘查比我们上次离开时森严了数倍,对过往商旅,尤其是携带兵器、成群结队的,盘问得极其严苛,稍有不慎便被扣留。”
他顿了顿,手指点在舆图上靠近边境线的几个小点,眉头蹙得更紧:“而且……据我们在边境的眼线和几支侥幸逃脱的商队传回的消息,黑水国派出了大量精锐的‘影卫’,化整为零,已经潜入我朝境内,正四处搜寻太子下落。这些影卫行事诡秘,手段狠辣毒绝,毫无底线。已有至少三个靠近边境的村寨遭了殃,他们打着盘查搜捕的旗号,实为劫掠杀戮,甚至……有整个小村落被屠戮灭口的惨事发生!尸横遍野,借口是‘窝藏敌国奸细,抗拒盘查’!”
影卫!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林溪的心脏!那个被她深埋于无名山谷的黑水国太子!引来的风暴比她想象的更加猛烈、更加血腥!鬼面狼、野猪坳的人贩、边境冲突、屠村惨案……这一切混乱与杀戮的阴影,似乎都隐隐指向那个被埋葬的祸根!
“爹,他们会不会……”林溪担忧地看向父亲,后背的伤疤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那些影卫,会不会循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线索,最终找到青石村?
林镇山目光深沉,如同古井无波,但眼底深处却蕴藏着风暴般的锐利。他负手而立,身形依旧挺拔如山岳,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定海神针般的力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清风镖局扎根此地数十年,行的正,坐得直,护的是货通天下,保的是人途平安,不惧任何魑魅魍魉窥探!”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肃冷冽,目光扫过林溪、林武略和林文渊,“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溪儿,武略,文渊,还有老三老四,你们都要警醒些!近期若无必要,绝不可远离村子,更不可靠近边境!镖局所有走镖的路线,立刻调整,全部绕开边境百里范围!宁可多走些冤枉路,安全第一!”
“老张!”林镇山沉声喝道。
“在!”一直侍立在廊下的铁手张立刻应声上前,神情肃穆。
“传我总镖头令!”林镇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云泽城分号,以及所有沿途分舵、驿站,即刻起进入一级戒备!夜间值守人数加倍,明哨暗哨全部启用!所有趟子手,刀不离身,弓不离手!遇到形迹可疑之人,尤其是操黑水国口音、带有明显异族特征者,或三五成群、眼神不正、打探消息者,立刻上报!严禁任何人擅自接触、盘问或冲突!违令者,逐出镖局!”
“是!总镖头!”铁手张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而去,脚步带着风雷之势。
林镇山又看向林文渊:“文渊,你人脉广,官面上、商道上、三教九流的朋友多。多留意一下官府的邸报、军方的动向,还有边境商队传回的第一手消息。特别是关于影卫活动范围、行事特点的情报,一有风吹草动,立刻传信回来!不要吝啬银钱,该打点的打点,该买的买!”
“爹放心。”林文渊沉稳应道,眼中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我这就去联络几位在边军和府衙供职的同年。”
林溪默默地握紧了手中那张沉甸甸的“破军”弓。弓身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山雨欲来风满楼。遥远边境的血色风暴,裹挟着阴谋与杀戮的冰冷气息,已然吹拂到了这宁静的青石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结痂的后背,那里记录着战斗的残酷,也淬炼着她的意志。守护,需要力量!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握紧手中的弓,握紧腰间的刀,让自己和身边的一切,在这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中,拥有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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