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娘见是邻居赵五婶,今日陪自己一道进城来的,心急之下一把抓住上气不接下气的她,也顾不得让她喘息下,疯了般问:“在哪儿,在哪儿?!”赵五婶好容易缓过一口气,脸色颇不自然,“你,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谷雨在一旁也急道:“五婶,你就快告诉我们呀,小玲子没事吧?急死了。”
赵五婶低下头,“她,她掉进井里淹死了,已经好几天了,刚被捞出来。”
这句话赵五婶将声音压得极低,但乔大娘听来不啻于一声霹雳,登时昏了过去。谷雨和赵五婶吓坏了,又是叫唤又是掐人中,好半天乔大娘才幽幽醒转,挣扎着站起身来,颤声问:“在哪儿?”赵五婶道:“就在东街的废园里。”
谷雨知道那座废园离自家老宅不远,拐个街口就到。原是前朝一个朝廷大员的祖宅,因那人犯了事,被皇帝下令满门抄斩,这园子也荒废了。本地人嫌它风水不好,这么多年也无人问津,后来更有人传那是凶宅闹鬼,更无人敢靠近了。
“小玲子一向胆小,怎会去那里?”谷雨心中疑惑。这时乔大娘回过头幽怨地看了一眼谷风,便在谷雨的搀扶下,匆匆地跟着赵五婶去了。
谷风不敢正视乔大娘的眼睛,脸色从刚才便青一阵白一阵,此刻见乔大娘走了,如释重负,就要往里走。
“站住!”一个声音在身后喝住了他。谷风听出这是徐炎的声音,虽然有气,但无奈此刻心中有鬼,转身强打精神道:“你待怎讲?”徐炎道:“人家女儿丢了,你不愿帮忙找也就罢了,可现在你从小的好友死了,你也不去看一眼吗?”谷风哼道:“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一定要去?何况我去不去看,关你何事?”徐炎道:“泰山谷家侠名闻于江湖,如此做法,怕是会让人心寒吧。”
谷虚怀干咳两声,脸色凝重道:“这位徐少侠不但胆气过人,还很爱管闲事嘛。”他一生阅历何其之丰,从乔大娘一来,儿子的异常举止便都被他看在眼里,心知此事必定跟儿子脱不了干系。这儿子他从小宠溺,顽劣惯了,眠花宿柳饮酒耍钱,闯下的祸不可胜数,在泰安城中也是个人人谈虎色变的主。只因他平素结交甚广,又颇行善事,本地人上至官长下至百姓都看他几分薄面,对谷风多所忍让。
谷虚怀一代大侠,岂不顾及自己名声,对儿子的所作所为,他也不是没申斥过。但他闯荡江湖半生,年近五旬才得此一子,爱之甚过自己性命,从小宠的没边,又怎舍得真的严加管束?他那些话谷风从来是左耳进右耳出,乃至到了今日,为人行事越发不像话却又难以管教的地步。说不得,他这做父亲的纵然心中一万个有气,也只得出头帮他担下。
徐炎见谷虚怀语气不善,目光凌厉,他虽知自己理上不亏,但对方毕竟是一代宗师,名重武林,他再年轻气盛也还不敢贸然跟他顶撞,一时窘在那里。江天远笑道:“小孩子年少无知,说话有口无心,谷兄莫要跟他一般见识。这样吧,就让兄弟去看一下,有什么事的话随时回来告知谷兄,如何?”
此时谷家门外经这么一番吵闹,已经聚集了几十个街坊邻里,远远围观指指点点。谷风怒道:“看什么,滚开!”众人一向惧怕谷家势力,闻言一哄而散。谷虚怀心想,那废园处想必聚集的人更多,若不妥善处置,只怕传扬开来,于他谷家的名声不利,于是说道:“不必了,这小子说的也有道理,念在她是风儿他们从小的玩伴,老夫就去看看吧。”
“爹?”谷风一听大急,可没等他再说什么,谷虚怀瞪了他一眼,他只好低下头,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
来到废园之前,徐炎见这本是一座好大院落,只是墙倒屋塌,杂草丛生,一片破败之相。唯有宽敞的大门,和墙壁梁柱上已有些风化的精美雕饰,让人依稀可以想见当年的气派。
此时院里院外已经密密麻麻地围了好几十人,徐炎他们好不容易挤进前去。院中一株老槐挺拔傲立,树下一眼老井,井边乔大娘正抱着一具年轻女尸失声痛哭,旁边赵五婶和谷雨不住地安慰她。
尸首刚打捞出不久,浑身湿透,面皮浮肿,几难认清本来面貌,显然坠井不止一日了。谷雨见父兄来了,一双泪眼看着谷风,“哥,小玲子死的好惨啊,怎么会这样?”谷风支吾道:“我……我怎么知道。”
这时,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咦,这不是那天那个小姑娘吗?”众人一齐向他看去,认得他是东街“永春堂”坐堂的胡大夫。因他为人和善,医术精湛,颇受大家尊敬,平日都唤他一声“胡老爹”。
谷雨问道:“胡老爹,您认得小玲子?”胡老爹拈须道:“面目已难以辨认,只是这身衣服老夫还是认得的,当是她没错。就在三天前,她曾来过医馆,请老夫帮着诊过脉。”
乔大娘止住了哭声,“诊脉?我家小玲子好好地,没病没灾,去诊的什么脉?”
“这……”胡老爹有些踌躇。乔大娘跑过去,一把抱住他腿,问道:“小玲子怎么了?怎么了?”胡老爹想要告诉她,但一抬头,对面谷虚怀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自己,又把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乔大娘一边紧抱着他腿不放,一边不住给他磕头,“胡老爹,都说您是个大善人,活菩萨,您行行好,小玲子死得不明不白,求求您告诉我,小玲子她到底怎么了?”一旁的人也纷纷劝道:“胡老爹,你就告诉她吧。”
胡老爹见乔大娘头发散乱,容颜憔悴,几乎已成了个泪人,心中到底不忍,不再理会对面谷家父子的眼色,叹口气道:“她……她是喜脉!”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无不大惊,乔大娘更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赵五婶道:“胡老爹,你可弄清楚了,小玲子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怎么会怀了孩子,这,这可不是儿戏的呀。”胡老爹庄重道:“此事我岂不知,当时我看她心神不定的似有心事,便格外留心,反复诊察了几遍。老夫行医半生,这点事如果还能弄错,趁早别吃这碗饭了。老夫言尽于此,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说完转头挤出了人群。
众人见胡老爹这么说,料知假不了,一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起来。要知那时礼法森严,一个女孩子未婚先孕乃是出格的逾礼之举,不但她自己要被指责唾弃,就连家人只怕也从此抬不起头来,这也是胡老爹一开始不愿说的原因。
乔大娘不理旁人议论,向谷风问道:“谷少爷,小玲子怎会有身孕的?”
这话当众问来,谷风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挂不住,“你……你问谁呢?我哪里会知道?”乔大娘哭着道:“小玲子喜欢你,平日只跟你走得近,你又何必再装糊涂?”她这么一说,大家的议论又开始转向谷风。
谷风恼羞成怒,“你这婆娘好没道理!他喜欢我孩子就是我的了吗?”谷虚怀咳了一声,道:“这丫头喜欢谁那是她一厢情愿,与我谷家无干。”谷雨忍不住道:“爹,怎么能这么说,哥他也喜……”
“住嘴!”不等她说完,谷虚怀一声厉喝,谷雨吓的脸色苍白。虽然父亲平日也很少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但如此严厉她还是头一次见,没说完的话也咽了下去。
谷虚怀这一声吼刻意用上了内力,围观诸人如闻雷震,耳畔嗡嗡作响,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我谷家怎么会娶一个山野村姑为媳妇,她不是一厢情愿是什么?况且所谓身孕不过是那个郎中的一面之词,未必可信。你休要在这里胡闹,还是早些让这孩子入土为安为是。”谷虚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到乔大娘身前,“这银子你拿去,给孩子置办些上好的衣服棺木,让她风光下葬了吧。”
这时众人中一些平日与谷家交好的,此刻存心巴结,为其出头。一人道:“谷老爷子果然豪气,这银子少说有二十两,别说葬女儿,就是再盖个新家也够了,谷老爷子这么做也仁至义尽了。”又有一人道:“是啊,乔家大娘,见好就收吧,难不成还想着跟谷家结亲家的好事呢,谷家的宅门可不是那么好攀的。”乔大娘被他们说得嘴唇发颤,险些气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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