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初现
皇陵石窟的尘埃缓缓落定,涤尘泉的光晕已复归平静,只余满地狼藉与血腥气,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段逸的话语,却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地割裂了空气。
“凤血龙气,涅盘之契……不容第三人介入。”
萧寒立在原地,重剑杵地,支撑着身体。他肩甲的裂痕处,鲜血混着尘泥缓缓滴落,在那冰冷的石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没有看段逸,目光只是落在沈清弦苍白而惊慌的脸上,仿佛想从她眼中寻找到一丝不同的答案。然而,他只看到了与她相同的无措,以及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不容第三人。
这五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他可以为她血战沙场,可以为她对抗天下,却无法介入这关乎她性命的、最核心的传承。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杂着细微却尖锐的刺痛,在他心口蔓延。
沈清弦下意识地朝萧寒靠近一步,手腕上那道因誓言而划开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段逸……一定……一定有别的办法……”她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像是在否定段逸,更像是在祈求命运。
段逸看着她下意识靠近萧寒的动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涩意,但很快被沉静覆盖。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传承赋予的、不容置疑的笃定:“涅盘之仪,凶险万分,阴阳之力需绝对平衡。外力介入,非但无益,反而会引动凤血失控,届时……你我皆会魂飞魄散。”他顿了顿,看向萧寒,目光复杂,“萧兄,非是段某……”
“我明白。”萧寒打断了他,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他缓缓直起身,将重剑从地面提起,动作间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又恢复成一贯的冷硬。“救清弦,是第一要务。”
他说的平静,仿佛刚才那足以撕裂心肺的冲击从未发生。可越是这般平静,越让沈清弦心头揪紧。她宁愿他发怒,宁愿他质问,也好过这般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压在那副玄甲之下。
戈啸冷哼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拖着染血的长戈走来,目光如电,扫过三人:“儿女情长,暂且放下!赵构既能派影卫直捣此地,必有所图!段小子,传承之中,可有关乎赵构,或关乎他背后之人的线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段逸。
碑文秘辛
段逸深吸一口气,闭目凝神,似乎在翻阅脑海中那刚刚接收的、浩如烟海的传承信息。石窟内寂静无声,只有几人粗重的呼吸和泉水的滴答声。
片刻,他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悸。
“有!”他声音凝重,“传承启示零碎,但提及数个关键。其一,赵构所求,绝非仅仅是皇位或长生那般简单。他似乎在进行一种极其古老邪门的‘窃运’仪式,意图掠夺前朝残留的国运与……药人血脉中蕴含的‘生机本源’,以求某种……超脱。”
“超脱?”灵素婆婆失声,“他想成仙不成?!”
“不知。”段逸摇头,“启示模糊,但明确指出,他背后或有更古老的势力指引,并非孤身行事。其二,归墟之眼,不仅是涅盘之地,似乎也是他完成仪式的关键节点之一。我们必须赶在他之前抵达。”
“其三,”段逸目光转向石窟一侧,那里在之前的震动中,坍塌了一角,露出后面一块布满苔藓的巨大石碑,“关于前朝与大理的旧怨,启示指向……这块‘镇魂碑’。”
戈啸脸色一变,大步走向那石碑,用长戈粗暴地刮去上面厚厚的苔藓与尘土。斑驳的碑文逐渐显露,用的是另一种更为古老的文字,与之前光影文字同源,但似乎更为久远。
灵素婆婆凑上前,仔细辨认,脸色越来越白:“这是……太祖立国之初的‘盟誓碑’拓文?怎么会在此地?”
戈啸死死盯着碑文,他那张疤痕交错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狰狞。他看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咀嚼钢铁。忽然,他庞大的身躯剧烈一晃,几乎站立不稳,长戈“哐当”一声脱手落地,发出刺耳的巨响。
“不……不可能……”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像是濒死的野兽,双眼瞬间布满血丝,猛地回头,目光不再是看向段逸,而是如同两道利箭,射向虚空,充满了被愚弄、被背叛的狂怒,以及……一种信仰崩塌的巨大空洞。
“戈大人?!”沈清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状态吓到。
戈啸没有理会她,他像一头发疯的雄狮,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石碑上,拳骨破裂,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
“错了……全都错了……三十七年……三十七年啊!!”他仰天狂啸,声浪震得石窟顶部簌簌落灰,那啸声中的痛苦与绝望,令人闻之心胆俱裂。
萧寒一步上前,沉声问道:“碑文到底说了什么?”
戈啸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瞪着萧寒,又缓缓扫过段逸和沈清弦,最后发出一连串凄厉至极的惨笑。
“说什么?哈哈哈哈哈……说我们都是傻子!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他指着那石碑,声音嘶哑如同泣血,“这上面记载得清清楚楚!当年苍风谷之围,泄密者根本就不是大理镇南王!是……是……”
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那个名字重若千钧,难以出口。
“是赵构之父,买通了太子身边最信任的近侍!那近侍,在临终太子耳边,故意诱导说出了那个‘段’字!他们……他们早就算计好,要让我前朝遗脉,与唯一可能伸出援手的大理段氏,结下这死仇!让我们自相残杀,永无联手之日!”
真相,如同最残酷的冰水,将所有人浇了个透心凉。
数十年的血海深仇,无数人的牺牲与坚守,竟然从一开始,就是敌人精心策划的一个局!一个让他们内部瓦解,互相猜忌,永世不得翻身的毒计!
段逸闭上了眼,喉结滚动,纵然他已从传承中知晓部分真相,亲耳听到这残酷的全貌,依旧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悲凉。他的家族,竟也背负了如此沉重的污名数十载。
沈清弦捂住嘴,眼泪无声滑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戈啸,为了灵素婆婆,为了所有被这个谎言埋葬了青春、生命与信念的前朝旧人。
戈啸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那钢铁般的身躯佝偻下去,他踉跄着后退,背靠着冰冷的石碑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染血的掌中,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孤狼般的呜咽。
三十七年的坚守,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弦惊魄散
石窟内弥漫着死寂般的悲怆。灵素婆婆老泪纵横,喃喃念着那些早已逝去的名字。段逸沉默地站在原地,消化着这颠覆性的真相与肩头沉甸甸的责任。沈清弦走到戈啸身边,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唯有萧寒,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长期的厮杀养成的直觉,让他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并未随着影卫的退去而消失。
突然,他耳廓微动,捕捉到一丝极轻微的、不同于水滴声的响动,来自那条被炸开又沉寂下来的密道深处!
“小心!”萧寒暴喝出声,重剑瞬间提起,将沈清弦猛地拉向身后!
几乎在同一时间!
“咻——!”
一道乌光,快得超越视觉的极限,如同地狱中射出的毒牙,毫无征兆地从密道黑暗处激射而出!它的目标,并非场中任何一人,而是——那块刚刚揭示真相的“镇魂碑”!
不!更准确的说,是石碑前,精神崩溃、毫无防备的戈啸!
这变故太快!太毒!时机抓得更是刁钻无比!
戈啸还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与信仰崩塌的浑噩之中,对这致命的袭击竟似毫无所觉!
“戈大人!”灵素婆婆尖叫。
萧寒距离最近,反应亦是快到极致,重剑带着裂帛之势横斩,意图拦截那道乌光!
然而,那乌光竟似有灵性般,在触及剑锋的瞬间,诡异的一折,速度再次暴涨,绕过重剑的封锁,直取戈啸咽喉!
眼看这位刚刚得知真相、饱经沧桑的前朝战神就要殒命于此!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素白身影竟比思维更快,合身扑上!
是段逸!
他体内初成的苍龙之气自发运转,让他速度提升到极致,猛地将戈啸撞开,同时玉扇“唰”地展开,挡在身前!
“噗——!”
乌光狠狠钉在玉扇扇骨之上!那并非箭矢,而是一枚通体乌黑、尾部带着细小翎羽的诡异长针!针尖瞬间穿透了坚韧的扇骨,几乎要透背而出!一股阴寒歹毒的气息顺着扇骨急速蔓延!
段逸闷哼一声,只觉一股冰寒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异种真气顺着经脉逆冲而上,整条手臂瞬间麻木,玉扇几乎脱手!他脸色一白,踉跄后退数步,被抢上前来的萧寒扶住。
“段逸!”沈清弦惊骇欲绝,就要上前查看。
“别过来!”段逸急喝,猛地运起苍龙之气,青光一闪,将那枚乌黑长针逼出扇骨,“叮”的一声落在地上,针尖周围的石板竟瞬间被腐蚀出一个小坑!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玉扇,那被刺穿的孔洞边缘,乌黑色正在迅速蔓延,好好一柄玉扇,竟在几息间灵性尽失,变得黯淡无光。
“灭魂针!”灵素婆婆倒吸一口凉气,“是西域魔教的独门暗器!见血封喉,专破内家真气!段世子,你……”
“我无事。”段逸压下翻腾的气血,苍龙之气至刚至阳,恰好是这类阴毒功夫的克星,虽受了些冲击,但并未让毒气侵入心脉。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密道深处,那里,黑暗涌动,再无动静。
戈啸被这一撞,终于从浑噩中惊醒,他看着段逸为了救他而受损的玉扇和微白的脸色,再看看地上那枚险险夺命的“灭魂针”,脸上表情复杂到了极点。仇恨、感激、羞愧、茫然……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血沫的叹息。
他挣扎着站起,对着段逸,这个他恨了数十年的“仇人之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了那从未对任何人弯曲过的脊梁。
“段世子……救命之恩……戈某……谢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石头。
段逸抬手虚扶:“戈前辈不必如此,真相既明,往事已矣。”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萧寒持剑护在众人之前,死死盯着密道,沉声道:“发射此针之人,功力极高,且一击不中,即刻远遁,绝非寻常影卫。”
他的目光落在沈清弦身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的目标,似乎不只是灭口……”段逸压下体内残余的冰寒,接口道,他的感觉与萧寒相同,“更像是在……警告,或者说,阻止我们知晓更多的真相?”
沈清弦看着地上那枚仍在散发着丝丝阴寒之气的灭魂针,又看看段逸受损的玉扇,最后望向密道那无尽的黑暗,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赵构,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诡异、强大,且无孔不入。
前路未卜
镇魂碑沉默矗立,其上揭示的真相,沉重得让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戈啸仿佛一夜苍老,往日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那双曾燃着复仇烈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荒芜与疲惫。他默默拾起自己的长戈,那动作不再有往日的雷霆万钧,反而带着一丝暮气。
灵素婆婆搀扶着他,亦是满面悲戚。
段逸调息片刻,苍龙之气运转周天,将那股阴寒之气彻底驱散,脸色恢复红润,只是那柄伴随他多年的玉扇,算是彻底毁了。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萧寒打破沉默,声音斩钉截铁,“此地已不安全。对方既能找到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
他看向段逸和沈清弦:“当务之急,是赶往南海归墟。无论赵构有何阴谋,必须在涅盘之期前,确保清弦安然无恙。”
沈清弦走到萧寒身边,轻轻握住他未持剑的手,指尖冰凉。萧寒反手将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粗糙的掌心中,那坚定的力量,稍稍驱散了她心头的寒意。她又看向段逸,眼中充满了感激与担忧。
段逸对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无碍。他走到戈啸面前,将那块龙纹玉佩递出:“戈前辈,前朝旧事,段某不便置喙。但眼下,清弦的安危,关乎传承,亦关乎能否最终粉碎赵构阴谋。皇陵之事,还需前辈与婆婆善后。”
戈啸看着那枚玉佩,又看看段逸,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守护了一生的信念崩塌了,但守护前朝血脉的责任,以及粉碎仇敌阴谋的怒火,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你们……去吧。”戈啸声音沙哑,“此地,交给老朽。若有需要,可至江南‘听雨楼’寻一姓墨的故人,他或能助你们前往南海。”
听雨楼,墨姓故人。这又是一个新的线索。
没有更多的时间告别与伤感。四人沿着戈啸指示的另一条隐秘出口,迅速离开了这承载了太多秘密与悲伤的皇陵石窟。
当他们重新沐浴在外界久违的、带着草木清气的天光下时,恍如隔世。
然而,未等他们辨明方向,远处官道上,突然烟尘滚滚,一队打着鲜明旗号的骑兵,正风驰电掣般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奔来!那旗帜上的图案,赫然是——
“是朝廷的钦差仪仗!”灵素婆婆眼尖,失声低呼。
萧寒眼神一厉,重剑瞬间握紧。段逸上前一步,将沈清弦护在身后,体内苍龙之气暗自流转。
那队骑兵越来越近,为首一名官员面容肃穆,手中高举一卷明黄绢帛,在阳光下刺目无比。
是巧合?还是……他们刚出皇陵,行踪便已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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