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天,铅云低垂,压得紫禁城喘不过气。前夜冷宫的血腥风雪,如同无形的阴霾,沉沉笼罩在宫闱之上。椒房殿内,却暖得如同盛夏。地龙烧得极旺,热气从金砖缝隙里蒸腾上来,混合着浓郁的苏合香、龙涎香,沉甸甸地淤积在殿宇高阔的空间里,闷得人胸口发堵,头脑昏沉。
沈娇娇只着一身素绫中衣,外罩着件薄如蝉翼的茜色软烟罗长衫,赤着足,踩在暖玉般温润的地砖上。乌黑的长发未绾,瀑布般披散在肩后,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颈侧。她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支赤金点翠嵌珍珠的凤头簪,簪尖在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圈。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被积雪压弯了枝头的枯树,一片死寂。
她的目光看似散漫,落在窗棂上凝结的厚重冰凌上,眼底深处却凝着化不开的寒冰。袖袋深处,那枚刻着“珩”字的螭纹金扣,如同烧红的烙铁,时刻灼烫着她的肌肤和神经。冷宫那柄“永徽七年”的青铜戈,刺客喷涌的鲜血,玉蔻泣血的呜咽,还有萧珩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深不见底的眸子……无数画面在脑中疯狂冲撞、撕扯。
“迟了三年……”
“永徽七年……”
宸妃册封的漫天焰火,与坠楼时的刺骨寒风,在她识海中交织成一片光怪陆离、充满血腥气的漩涡。她是谁?沈娇娇?苏璃?那个被钉在“克帝绝嗣”耻辱柱上的替身?还是那个本该母仪天下、却尸骨无存的宸妃?
巨大的身份撕裂感和汹涌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她需要发泄!需要一场足以撕裂这令人窒息的暖香、打破这死水般僵局的疯狂!
“娘娘,”彩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打破了殿内的沉闷,“内务府遣人来,说……说前几日地龙烧得太旺,恐伤了殿基,需得……需得掘开东南角查看一二……”她小心翼翼地觑着主子的脸色。
沈娇娇眼睫未抬,指尖的簪子划过一道冰冷的弧光,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几个穿着灰色短褐、面生的小太监低着头,鱼贯而入,手中拿着铁锹、撬棍等物。他们动作麻利,却透着一种刻意的谨慎和沉默,目光低垂,不敢乱瞟。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也屏息垂手,气氛莫名地压抑。
小太监们选定殿内东南角一处不起眼的位置,那里铺着与其他地方无异的金砖。为首一个身材敦实、面色黝黑的太监,抡起铁锹,小心翼翼地撬开边缘一块金砖。动作很轻,似乎生怕惊扰了什么。
“铛!”
铁锹的尖端刚撬开砖缝,准备深入时,却意外地碰到了一个硬物!发出一声清脆的金石交击之声!
那声音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连倚在榻上的沈娇娇,也微微抬起了眼睑。
小太监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他放下铁锹,改用撬棍,更加小心地撬动那块金砖周围的泥土和碎石。另外两个太监也凑上前帮忙。
“哗啦……”
几块松动的金砖被小心翼翼地撬开,露出下方潮湿的泥土。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和淡淡霉腐味的气息弥漫开来。
那敦实太监犹豫了一下,伸手探入那刚挖开的小坑里摸索。片刻,他身体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像是摸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猛地将手缩了回来,踉跄着后退一步,一屁股跌坐在地,指着坑洞,嘴唇哆嗦着,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怎……怎么了?”彩蝶的声音带着颤音。
另一个胆子稍大的太监,强忍着恐惧,凑到坑边,探头往里一看——
“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猛地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他如同见了鬼魅,连滚爬爬地退开,指着那坑洞,语无伦次:“人……人……人偶!钉……钉着针!”
人偶?钉针?
这两个词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死寂的椒房殿内炸开了锅!宫女太监们脸色剧变,惊恐地交头接耳,看向东南角那个不起眼坑洞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巫蛊!这是宫廷最深、最恶毒的禁忌!
沈娇娇的眸底,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光芒极快闪过。来了!果然来了!在这风声鹤唳、疑云密布的时刻,这盆“巫蛊”的脏水,终究是泼到了她椒房殿!
她缓缓从贵妃榻上起身,赤足踩在温润的地砖上,一步步,朝着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角落走去。茜色的软烟罗长衫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如同流淌的火焰。殿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惊恐、猜疑、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她走到坑洞边,居高临下地看去。
潮湿的泥土中,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桐木雕琢的人偶!约莫一尺来高,雕刻得极其粗糙,四肢僵硬,五官模糊,透着一股子诡异的邪气。人偶身上,竟然被刻意钻出了七个孔洞!双目、双耳、口鼻,七窍皆通!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人偶的胸口位置,赫然钉着一根足有三寸长的金针!针身深深没入桐木之中,只留下一个小小的针尾露在外面。针尾上,系着一小条刺目的红绸!红绸之上,用浓稠如血的朱砂,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小字:
“沈娇娇甲子年五月初五亥时”。
正是她这具“盐商之女”身体的生辰八字!
七窍钉心!朱砂咒命!
这分明是宫廷中最阴毒、最令人闻之色变的魇镇之术!施术者不仅要咒杀目标,更要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嘶——!”殿内响起一片极力压抑却无法控制的倒抽冷气之声!所有宫女太监都面无人色,惊恐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彩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在沈娇娇脚边,带着哭腔:“娘娘!娘娘!这……这定是有人陷害!”
死寂!比之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椒房殿!唯有地龙烧灼的暖意,此刻却如同地狱的业火,炙烤着每个人的神经!
就在这死寂的顶点,在无数道或惊恐或恶毒的目光注视下——
沈娇娇忽然动了!
她非但没有惊惶失措,反而向前一步,弯下腰,伸出那只戴着赤金嵌宝石护甲的、保养得宜的手,快如闪电般,一把将那个散发着阴邪气息的桐木人偶从坑洞的泥土里捞了出来!
动作干脆利落,毫无惧色!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亵玩的随意!
“哟!”她掂量着手中那粗糙丑陋、钉着金针、写着血咒的人偶,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绽开一个明媚灿烂、近乎妖异的笑容,声音清越娇脆,带着一种天真的赞叹,“好俊的娃娃!瞧瞧这眉眼,这身段,啧啧,比内务府新进的木偶戏班子强多了!”
她的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满殿跪伏的宫人目瞪口呆!疯了!宸妃娘娘一定是被吓疯了!
沈娇娇却恍若未觉。她甚至用指尖,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轻轻拂过那人偶被金针贯穿的心口位置,拂过那写着朱砂咒文的红绸!
“就是钉得有点歪了,”她歪着头,点评着,仿佛在鉴赏一件工艺品,“不够对称,不够美。”语气里带着一丝娇蛮的挑剔。
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好的主意,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她竟将那阴邪的人偶高高举起!
“这么好的娃娃,光摆着看多可惜?”她红唇微启,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魔力,“本宫新学了支胡旋舞,正愁没个伴舞的!小东西,陪本宫玩玩!”
话音未落!
沈娇娇足尖猛地一点温润的地砖!身体如同被点燃的烈焰,骤然旋转起来!
赤金色的软烟罗长衫,随着她急剧的旋转,瞬间怒放!如同在殿内平地掀起的、滔天的血色巨浪!乌黑的长发挣脱簪钗的束缚,飞扬散开,如同泼墨!她整个人化作一团燃烧的、高速旋转的火焰风暴!殿内浓郁的暖香被这狂暴的旋转搅动,形成肉眼可见的气流漩涡!
而那尊被七窍钉心、写着血咒的桐木人偶,被她一只手高高擎起,随着她疯狂的旋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充满诡异美感的弧线!人偶身上系着的朱砂红绸在高速旋转中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
“娘娘——!”彩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出声!
这景象太过诡异!太过疯狂!一个绝色美人,在暖香窒人的宫殿里,擎着象征最恶毒诅咒的巫蛊人偶,跳着狂野的胡旋舞!美艳与邪异交织,形成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视觉冲击!
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沈娇娇口中甚至发出不成调的、忽高忽低的吟啸,时而尖利如鬼嚎,时而低沉如巫咒,最后汇聚成一声穿透殿宇穹顶、撕裂一切死寂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尖啸:
“魑魅魍魉——散——!!!”
啸声未落!
异变陡生!
被沈娇娇高高擎在手中、随着疯狂旋转而承受着巨大离心力的桐木人偶,那颗被钻出七窍的头颅顶端,靠近天灵盖的位置——
“嗤!”
一道幽蓝色的、细如发丝的火苗,毫无征兆地窜了出来!
那火苗颜色诡异,绝非寻常烛火!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来自幽冥的质感!
紧接着!
“轰——!”
如同被点燃的火油!幽蓝色的火焰瞬间暴涨!以燎原之势,疯狂地吞噬了整颗桐木头颅!火焰顺着人偶的脖颈向下蔓延,所过之处,桐木发出噼啪的爆裂脆响!那根钉在心口的金针在火焰中迅速烧红、扭曲!系着朱砂咒文的红绸瞬间化为飞灰!浓烈刺鼻的、混合着桐油、硫磺和某种奇异腥气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
那尊象征着最恶毒诅咒的七窍钉心偶,便在沈娇娇手中,在无数道惊恐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被那诡异的幽蓝色火焰彻底吞噬!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
“啊——!”殿内响起一片绝望的尖叫!宫人们吓得瘫软在地,魂飞魄散!巫蛊人偶自燃!这是何等不祥!何等恐怖的征兆!
沈娇娇旋转的动作终于停下!她站在殿心,赤足踏地,长发披散,微微喘息。手中那团幽蓝色的火焰跳跃着,映着她那张稠丽近妖的脸,一半在火光中明艳不可方物,一半隐在阴影里如同索命修罗!她看着手中燃烧的人偶,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淬满毒液的弧度,仿佛欣赏着一场盛大的献祭!
火焰燃烧得极快,幽蓝色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桐木化为焦炭,金针熔为金水。最后一点火星不甘地跳动了一下,彻底熄灭。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
一块乌沉沉的、约莫两指宽的腰牌,从人偶最后一点尚未燃尽的灰烬中跌落,掉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那腰牌通体乌木打造,边缘包着磨损的铜边。牌面正中,阴刻着四个清晰无比、铁画银钩的篆字:
“太医院判·赵”。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眼中!
死寂!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椒房殿外,檐下凝结了整整一冬的厚重冰凌,仿佛承受不住殿内这无声的惊雷与冰冷的杀意,竟在此时,齐刷刷地发出“咔嚓、咔嚓”连绵不绝的脆响!
断落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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