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陌那只沾着血污的手,沉重地落入李晚晴冰凉的掌心。
指尖相触的刹那,两人俱是一震。
李晚晴只觉得掌心一沉,仿佛接住的不是一只血肉之手,而是一块刚从寒潭深处打捞上来的、浸透了千年孤寂的玄冰。那粗糙的薄茧,微微凸起的骨节,还有沾染的、尚带一丝温热的黏腻血迹,都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敏感的肌肤上,带来一种触电般的、令人心悸的实感。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了一下,试图握住这份沉重,却又不敢用力,生怕一个不慎就惊碎了这份来之不易、近乎虚幻的默许。
而南宫陌,在她指尖蜷缩的瞬间,那只紧闭的右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想要立刻抽回手的冲动再次攫住了他。被掌控,被触碰,这种暴露在他人目光和动作之下的感觉,如同剥去鳞片的鱼,让他感到极度的不安和……脆弱。他紧抿的唇线绷得更紧,下颌的线条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酷刑。
时间在烛火不安的跳跃中艰难流淌。空气里弥漫着药粉的清苦、铜镜粉尘的微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李晚晴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这几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弦紧绷的氛围。
李晚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和指尖的颤抖。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掌心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上。她微微低下头,目光专注地落在那道细长的伤口上。伤口边缘沾染着明显的铜绿污迹,皮肉微微翻卷,渗出的血丝混着灰尘,显得格外狰狞。
不能再耽搁了。
她小心翼翼地松开紧握的手,没有让南宫陌的手悬空,而是用自己纤细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托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受伤的手背平稳地安置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铺开的那条干净素白棉布上。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细心,既稳住了他的手,也避免了伤口直接接触冰冷的地砖。
南宫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再次僵了一瞬。手腕处传来的、属于她的、微凉却异常稳定的托扶感,带着一种陌生的、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量,让他那只紧闭的右眼,睫毛的颤动缓缓平息下来。
李晚晴没有去看他紧闭的右眼和绷紧的下颌。她的全部心神都系于指尖。她拿起另一条干净的素布条,动作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拂去伤口周围沾染的灰尘和铜绿碎屑。她的动作专注而小心,如同对待一件价值连城、却又脆弱无比的稀世珍宝,每一个微小的触碰都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
清理掉明显的污物后,她拿起那个小小的青瓷药瓶。拔开木塞,一股更加浓郁的草木清苦气息弥漫开来。她微微倾斜瓶身,将里面淡黄色的、带着细微颗粒感的药粉,极其均匀、极其克制地,抖落在那道细长的伤口之上。
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南宫陌那只被李晚晴托住的手腕,肌肉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一股尖锐的、带着刺激性的灼痛感瞬间传来,远比刚才被触碰时强烈十倍!那痛感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狠狠扎进皮肉深处!
“唔……”一声极其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滚出的闷哼,不受控制地溢出南宫陌紧抿的唇缝。他那只紧闭的右眼猛地睁开!瞳孔深处瞬间翻涌起一片混杂着剧痛和暴戾的狂澜!几乎是本能地,那只被李晚晴托住的手猛地一挣,就要抽回!
“别动!”
李晚晴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斩钉截铁的力量!她托着他手腕的手指瞬间收紧,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定,如同两道坚韧的藤蔓,硬生生地阻止了他抽手的动作!
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就在南宫陌因剧痛而肌肉收缩、伤口即将崩开的瞬间,那条早已准备好的干净布条已被她灵巧地缠绕而上!动作迅捷、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练!布条精准地覆盖在撒了药粉的伤口上,然后飞快地交叉、缠绕、收紧、打结!
整个包扎过程一气呵成,快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当南宫陌那只完好的右眼因剧痛和暴怒而燃起的火焰尚未完全喷发,那刺痛难忍的伤口,已经被一层带着药粉清苦气息的、干净柔软的素白棉布,严密而妥帖地包裹了起来。
那突如其来的、如同被烙铁烫伤的尖锐灼痛,被这及时而严密的包扎瞬间隔绝、压缩。虽然依旧能感觉到药力在皮肉下作用带来的阵阵麻痒刺痛,但至少,那最猛烈的冲击被阻挡了。
南宫陌那只完好的右眼,瞳孔深处翻涌的狂澜骤然一滞。暴戾的杀意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烈火,嗤地一声腾起一股白烟,随即迅速熄灭、沉淀,只剩下翻滚的惊愕和一种被强行压制的茫然。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被妥帖包扎好的手。素白的布条整齐地缠绕在手背上,打着一个精巧而牢固的结,衬着他沾着些许血污的玄黑袖口,竟显出几分奇异的……洁净感。
而那个跪坐在他面前的女人,此刻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检查着她刚刚完成的包扎,确保布条没有过紧影响血脉流通。她额前有几缕碎发因方才的紧张和迅速动作而微微汗湿,贴在光洁的额角。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鼻尖微微翕动,呼吸因方才的紧绷而略显急促。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全神贯注的认真,仿佛她刚刚完成的不是一次简单的伤口处理,而是一件关乎国运兴衰的头等大事。
烛光跳跃着,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那专注的神情,那微微汗湿的鬓角,那因用力而略显苍白的指尖……构成了一幅极其宁静、却又充满奇异力量的画面。
南宫陌看着,那只完好的右眼中,翻腾的惊愕和茫然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滞。
痛楚,似乎……真的被隔绝了。
不仅仅是手背上的伤口。
方才因面具跌落、伤疤暴露而掀起的滔天耻辱和剧痛,因旧伤被牵动而爆发的灼热撕扯,甚至更深层、更久远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孤寂与寒冷……仿佛都被眼前这专注的、带着微弱药草清香的、笨拙却坚定的包扎,暂时地、轻柔地……抚平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寸筋骨。紧绷如弓弦的肌肉,在那专注目光的注视下,竟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一直强撑着的、属于“冥王”的冰冷外壳,在这一刻,在这片狼藉的婚房里,在这个被他视为麻烦的替嫁庶女面前,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无声的裂痕。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似乎又往下滑落了几分,头颅微微后仰,抵着粗糙的墙面。那只完好的右眼,终于不再充满警惕和审视,而是缓缓地、缓缓地……合上了。
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紧抿的、带着残缺疤痕的唇角,那抹自嘲的、苦涩的弧度,似乎也在疲惫的侵蚀下,悄然平复了少许。
他不再看她。也不再试图驱逐她。
只是这样闭着眼,靠着墙,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陷入了一种半是昏沉、半是极度疲惫的假寐状态。唯有那微微起伏的、略显沉重的胸膛,昭示着他依旧清醒。
李晚晴检查完包扎,确认无误后,终于轻轻松了口气。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南宫陌脸上。
他闭着眼,靠着墙,头微微后仰,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喉结。那张布满狰狞青紫色疤痕的左脸,在摇曳的烛光下,少了白日里拒人千里的阴鸷,多了一种深沉的、被疲惫笼罩的脆弱。紧抿的唇线放松了些,但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重感。那只被包扎好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铺开的素白棉布上。
一种奇异的宁静,取代了之前的血腥、暴戾和死寂,悄然弥漫在两人之间。
李晚晴看着他疲惫的睡颜(或许只是假寐),心头那沉甸甸的酸楚再次翻涌上来,但这一次,里面混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他竟然……在她面前,卸下了防备,睡着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微微一颤,随即涌起一股小心翼翼的暖流。她不敢动,生怕一点细微的声响就惊扰了他难得的平静。只是这样安静地跪坐在原地,目光柔和地落在他脸上,落在那片即使在睡梦中也依旧显得触目惊心的疤痕上。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烛火跳动的一个周期,或许更久。
李晚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被那片疤痕吸引。不同于最初的惊骇,也不同于方才试图缓解他疼痛时的专注,此刻她的目光里,多了一种近乎研究者的、极其细微的审视。
青紫色……边缘泛着灰白……微微凸起虬结……像是……某种毒素沉积侵蚀后的结果?而不是单纯的刀剑火器创伤?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涟漪。她想起自己偷偷藏在床板下那几本残缺不全的医书古籍,上面似乎提到过几种奇特的毒物,其造成的疤痕形态……她努力回忆着,目光无意识地在那些疤痕的纹理上细细描摹,试图找出一点印证。
就在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划过他左侧额角那道最深、颜色最暗沉的疤痕边缘,即将掠过他紧闭的左眼眼皮时——
南宫陌那只一直无力垂落在棉布上的、被包扎好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不是抽动,也不是攻击。
那只手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重的迟疑和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微微蜷缩了起来,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地……触碰到了覆盖在手背上的、那圈素白棉布的边缘。
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片来之不易的宁静。
李晚晴的目光立刻从那些疤痕上移开,带着一丝被惊扰的慌乱,重新聚焦在南宫陌脸上。
只见他依旧闭着眼,头颅靠着冰冷的墙壁,似乎仍在沉睡。但他那只唯一完好的右眼眼皮下,眼珠却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紧抿的唇线,似乎也再次绷紧了一分。
他……醒了?还是被惊动了?
李晚晴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屏住呼吸,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如同受惊的小鹿,随时准备后退。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呵斥或驱逐并未到来。
南宫陌只是维持着那个靠着墙、闭着眼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刚才那细微的动作只是无意识的肌肉反应。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深沉的疲惫感,似乎被一种更加内敛、更加难以捉摸的气息所取代。
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再次沉沉地压了下来。比之前的死寂更令人心慌。之前的死寂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此刻的沉默,却像是隔着无形的冰层,带着一种压抑的、无声的暗流。
李晚晴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手腕微凉而沉重的触感。她看着他闭目的侧脸,看着那在烛光下依旧狰狞的疤痕,看着他那只触碰着包扎布条边缘的手……无数疑问和想要打破这沉默的冲动在她喉咙口翻腾。
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是继续这样沉默地守候?还是……悄然退去?
就在她心乱如麻、进退维谷之际——
南宫陌那只触碰着包扎布条边缘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下,压了压。
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
但李晚晴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
他……是在确认这包扎的存在?是在感受那层包裹带来的、隔绝了痛楚的安全感?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原来……他并非无动于衷。原来这笨拙的包扎,对他而言,也并非毫无意义?
一股莫名的勇气,伴随着这细微的发现,悄然滋生。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不再犹豫,也不再试图窥探他紧闭的眼睑下隐藏的情绪。她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将那卷用剩的素白棉布仔细叠好,重新卷起。将那个小小的青瓷药瓶的木塞塞紧,擦拭干净瓶身沾染的些许灰尘。最后,将这两样东西,连同那几根未曾用到的缝衣针,一件一件,极其轻柔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美梦般,放回了那个小小的、素蓝色的旧布包里。
做完这一切,她将布包小心地拢在身前。然后,她再次抬起头,目光落在南宫陌那只触碰着包扎布条的手上,又缓缓移向他紧闭着双眼、布满疲惫和伤痕的脸。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轻微地、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膝盖,准备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悄然退出去。
然而,就在她的膝盖刚刚离开冰冷的地砖,身体重心微微后移的瞬间——
一直闭目靠墙、仿佛沉睡的南宫陌,那只完好的右眼,倏地睁开了!
没有惊愕,没有暴怒,没有冰冷。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沉静。那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无比地攫住了李晚晴正欲起身的动作!
李晚晴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线缠绕!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果然醒了!他……要做什么?是斥责她还未退下?还是……
就在她脑中一片空白、惊疑不定之际,南宫陌低沉嘶哑、带着浓重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扶我……起来。”
李晚晴猛地怔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扶他……起来?
不是“滚出去”,不是“离我远点”,而是……扶我起来?
这简短、嘶哑、带着命令口吻的四个字,却如同一道惊雷,在她心中炸开!这不仅仅是允许她靠近,这几乎是……一种变相的、极其隐晦的……请求?或者说,一种信任的试探?
她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右眼,那里面除了沉沉的疲惫,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或者说,是一种孤注一掷后的等待?
李晚晴的心跳如同擂鼓。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犹豫,也没有惶恐。她放下手中拢着的蓝布包,重新跪直身体,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她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托住了南宫陌没有受伤的那条手臂。他的手臂肌肉坚硬如铁,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爆发力,此刻却带着一种深重的无力感。
“是,殿下。”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她微微用力,试图将他沉重的身体从冰冷的地面上支撑起来。南宫陌也配合地试图发力,但方才情绪的剧烈波动和旧伤的牵动显然耗尽了他的大部分体力,他的身体沉重得如同山岳,起身的动作显得异常艰难和迟缓。
就在他借着李晚晴的托扶之力,身体微微前倾,试图用手撑地借力的瞬间——
一直覆盖在他左脸上的、那片狰狞青紫色疤痕的边缘,靠近耳根下方、被散落鬓发微微遮挡的一小块区域,极其突兀地……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那抽动极其短暂,如同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后瞬间消失的涟漪,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烛光晃动造成的错觉。
但李晚晴正全神贯注地支撑着他起身,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他的侧脸。那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痉挛般的抽动,如同冰冷的毒蛇信子,瞬间舔舐过她的视网膜!
她的动作,猛地一滞!托扶着他手臂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僵硬了半秒!
那不是疼痛引起的肌肉痉挛!
那种细微、快速、不受控制的局部抽动……倒像是……像是她曾在某本极其冷僻的毒物残卷上,惊鸿一瞥描述过的……某种慢性神经毒素侵蚀到深处时,才会出现的……**肌肉震颤**?!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所有的思绪!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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