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映着林间疏落的光影。
灌木丛中,沈薇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如石,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锦袍男子身上。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那滴血和马蹄印!
他是谁?普通的过路商旅绝不会对这种细节如此留意!那嘴角的笑意…是好奇?是探究?还是…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玩味?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金针,体内那团寒气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紧张,开始隐隐躁动。
溪边的锦袍男子却并未进一步探查。他只是若无其事地掬水洗了洗手,然后对车夫低声吩咐了几句。车夫点头,从车里取出水囊装水。
整个过程,他再没有看向灌木丛方向一眼,仿佛刚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只是沈薇的错觉。
很快,主仆二人回到车上,青篷马车晃晃悠悠,继续沿着官道向前驶去,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直到马车彻底看不见踪影,沈薇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是错觉吗?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不敢确定。但那锦袍男子给她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远比那些山匪更加莫测。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她顾不上疲惫,挣扎着起身,拉着受伤的马匹,迅速离开小溪,转而钻入了更加茂密、远离官道的山林之中。她不敢再走大路,宁愿多绕远路,多受些苦楚。
一路上,她精神高度紧绷,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如临大敌。那辆青篷马车和那个锦袍男子的身影,如同梦魇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麻烦,远未结束。
就在沈薇于山林间艰难跋涉的同时。
野猪岭的另一条岔路上,烟尘滚滚。
一名身着玄色轻甲、腰挎长刀、面容冷峻英挺的年轻将领,正率领一队约莫二十人的精悍骑兵,疾驰而过。为首将领眼神锐利如鹰,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正是奉侯府与那位“云大人”之命,跨界追缉沈薇的骠骑将军——萧珩。
他们一路追踪至此,根据沿途蛛丝马迹和零星情报,判断沈薇很可能选择了这条难行却更隐蔽的南路。
“将军!前方发现打斗痕迹!”一名斥候快马回报。
萧珩眼神一凛:“加速!”
队伍很快赶到沈薇之前遇袭的地方。倾覆的骡车、尸体、血迹…一片狼藉。
萧珩勒住马,目光冰冷地扫过现场。他翻身下马,仔细查看地上的痕迹——杂乱的脚印、马蹄印、车辙,还有…一些淡黄色的粉末残留。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枚深深钉入树干、尾羽仍在微微颤动的箭矢上。箭矢的制式…是军中专用的破甲锥!绝非普通山匪所能拥有!
而且,这箭矢发射的角度和力道…分明是冲着致命处去的!
萧珩的眉头紧紧锁起。这里发生过一场短暂的、却异常激烈的战斗。有山匪,有商队,似乎还有…第三方介入?那黄色的粉末是什么?
“报告将军!”另一名斥候在稍远的地方有所发现,“这里有新鲜的蹄印和血迹通往山林!马蹄铁磨损特殊,像是…像是林源县衙驿马的标准制式!”
林源县?驿马?
萧珩的心猛地一沉!难道…那个他奉命追捕的女人,不仅真的在林源县出现过,还卷入了这里的厮杀?甚至可能…受了伤?
一股莫名复杂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是任务即将达成的冷厉?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动摇和…担忧?
不!她是侯府的罪人,是欺骗了月柔、欺骗了所有人的假千金!他奉命行事,天经地义!
萧珩强行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他翻身上马,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循着血迹和蹄印,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骑兵们轰然应诺,如同黑色的旋风,沿着沈薇逃离的方向,冲入了茂密的山林。
山林深处,道路愈发难行。
沈薇牵着受伤的马,艰难地跋涉着。马儿的伤势因为奔波而加重,呼吸粗重,步伐越来越蹒跚。她的体力也消耗极大,左肩旧伤隐隐作痛,体内的寒气又开始不安分地窜动。
她找到一处隐蔽的石缝,决定暂时休息片刻,让马儿也喘口气。
她刚拿出水囊,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怀中的流云佩却毫无征兆地再次微微发热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濒死时的温热,而是一种急促的、带着警示意味的灼烫!
沈薇脸色骤变!
又来了!每次这玉佩发热,都没好事!
几乎就在同时!
“咻——!”
一支通体黝黑、速度快得惊人的弩箭,如同毒蛇出洞,毫无征兆地从密林深处暴射而出!目标并非沈薇,而是直取她身旁那匹正在喘息的受伤骏马的头颅!
这一箭,刁钻、狠辣、精准无比!分明是要绝了她的坐骑,断她逃生之路!
“小心!”沈薇失声惊呼,想要推开马匹却已来不及!
眼看弩箭就要射中马头!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后方疾扑而至!刀光一闪!
“铛——!”
火星四溅!
那支势在必得的弩箭,竟被一柄横空出世的长刀精准地劈飞出去,钉在一旁的树干上,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是萧珩!
他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赶到,并出手劈飞了冷箭!
沈薇惊魂未定,看着突然出现的萧珩,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是他…他竟然救了她…还是她的马?
萧珩一刀劈飞冷箭,身形稳稳落在沈薇和马匹前方,持刀而立,眼神冰冷地扫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厉喝道:“藏头露尾的鼠辈!滚出来!”
山林寂静,无人回应。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萧珩带来的骑兵们也迅速赶到,呈扇形散开,警惕地搜索着四周,将沈薇和受伤的马匹护在中间。
气氛一时间紧绷到了极点。
沈薇看着萧珩挺拔冷硬的背影,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越发强烈。他…似乎并非只是想抓她回去那么简单?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支冷箭和萧珩吸引的刹那——
异变再生!
另一支弩箭,颜色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无声无息地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更加刁钻的角度射出!
这一次,它的目标不再是马,而是…刚刚为了格挡第一箭而微微侧身、露出了极小破绽的萧珩的后心!
这一箭,比第一箭更加阴毒!时机、角度、速度,都把握得妙到毫巅!仿佛早就计算好了萧珩会出手格挡,计算好了他格挡后的姿态,计算好了所有护卫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将军小心!”有亲兵发现了这第二箭,惊骇欲绝地嘶声大喊!
但太晚了!弩箭的速度太快!距离太近!
萧珩也察觉到了背后的恶风,但旧力刚去,新力未生,身体正处于最不易发力的姿态,根本来不及完全闪避!
他只能凭借战场上千锤百炼的本能,猛地拧身,试图用肩甲的侧面去硬扛这一箭!
“噗嗤——!”
一声闷响!
弩箭虽然没有直接射中后心要害,却依旧狠狠地钉入了他的右肩肩窝!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他向前一个踉跄!
箭簇完全没入!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玄色轻甲!
更可怕的是,中箭的瞬间,萧珩便感觉到一股诡异的麻痒感顺着伤口迅速蔓延开来!伤口流出的血液,竟然隐隐泛着一种不祥的幽蓝色!
箭上有毒!而且是剧毒!
“呃!”萧珩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持刀的右手一阵无力发麻,长刀险些脱手!
“将军!”
“有刺客!保护将军!”
亲兵们这才彻底反应过来,顿时红了眼睛,一部分人疯狂地朝着弩箭射来的方向扑去,另一部分人则迅速围拢过来,将萧珩护在中间,刀剑出鞘,警惕地对着外围的密林!
然而,密林深处再次恢复了死寂。放冷箭的人如同蒸发了一般,再无任何动静。前去搜索的亲兵很快回报,一无所获,对方早已遁走。
沈薇站在包围圈中,看着萧珩肩头那支泛着幽蓝的弩箭,看着他迅速苍白下去的脸色和渐渐发紫的嘴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毒!见血封喉的剧毒!
萧珩是为了救她(或者她的马)才暴露破绽,中了这致命暗算!
怎么办?
救他?他是追捕自己的敌人!救了他,自己就可能失去逃脱的机会!
不救?眼睁睁看着他毒发身亡?可他…
沈薇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恩怨情仇,利害得失,疯狂交织。
萧珩似乎想说什么,但一张口,却猛地喷出一小口泛着黑气的鲜血!他身体晃了晃,全靠意志力才勉强站稳,但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毒性发作极快!
没有时间犹豫了!
沈薇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瞬间做出了决断!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至少…不能让他因为救自己(的马)而死!
她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亲兵,冲到萧珩面前,声音急促而冷静:“箭有毒!是‘幽蓝鳆’!快把他放平!不然谁都救不了他!”
亲兵们愣了一下,看着这个他们奉命追捕的女人,一时不知所措。
“听…她的…”萧珩用尽最后力气,挤出几个模糊的字音,随即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亲兵们慌忙扶住他,小心翼翼地将他在平地上放平。
沈薇跪坐在他身边,二话不说,直接撕开他肩头的衣物,露出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蓝色,并且正在快速向四周蔓延!
果然是幽蓝鳆!一种取自深海毒鱼的罕见剧毒,毒性猛烈,能迅速麻痹神经,腐蚀血肉!
她飞快地检查了一下箭矢的位置,还好没有伤及主要血管,但毒素已经在扩散!
“酒!火折子!匕首!快!”沈薇头也不抬地命令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亲兵们被她此刻散发出的气势所慑,又得了将军的命令,下意识地听从。很快,东西备齐。
沈薇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烈酒,先是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然后猛地喷在萧珩的伤口上!利用酒精初步消毒并刺激伤口判断毒素扩散情况。
萧珩即使在半昏迷中,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而闷哼一声,身体抽搐了一下。
沈薇眼神冰冷,动作却快如闪电!她将匕首在火折子上反复灼烧消毒,然后对准伤口边缘已经开始发黑坏死的皮肉,毫不犹豫地切割下去!
“嗯——!”萧珩痛得猛地睁大了眼睛,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涌出!
亲兵们看得心惊肉跳,几乎要出手阻止。
但沈薇丝毫不为所动,手法稳定得可怕。她迅速而精准地剔除掉发黑的腐肉,直到露出鲜红色的、微微渗血的健康组织。
然后,她俯下身,竟然要用嘴去吸吮伤口里的毒血!
“不可!”一个亲兵失声阻止!这毒如此猛烈,吸吮者必中其毒!
沈薇却恍若未闻,一口黑紫色的毒血被她吸出,迅速吐在一旁的地上。毒血落处,地上的青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
连吸了四五口,直到吸出的血液颜色转为鲜红,沈薇才停了下来。她的嘴唇已经微微发麻,但眼神依旧清亮。
她再次用烈酒冲洗伤口,然后从自己怀中取出那个装着各种药粉的小包,飞快地找出几种解毒消炎的药粉,混合在一起,尽数洒在萧珩的伤口上,最后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吸吮毒血到底还是让她沾染了一丝毒性,加上精神高度紧张和体力透支,她此刻只觉得头晕目眩,嘴唇麻木的感觉更加明显。
她强撑着,对那几个已经看呆了的亲兵道:“毒素暂时控制住了,但并未完全清除。需尽快找到‘七叶莲’、‘地锦草’捣碎外敷,内服‘甘草绿豆汤’加速排毒…否则,仍有性命之危…”
话未说完,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眼前一黑,向前软倒。
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是萧珩那双因为剧痛和毒性而有些涣散、却紧紧盯着她的、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复杂情绪的眼睛…
以及,远处密林深处,似乎有一双冷漠而探究的眼睛,正透过枝叶的缝隙,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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