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管怎么说，案件总算是彻底落下了帷幕。卷宗归档，证据封存，龙牙特案组的办公室内，往日里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空气，终于松弛下来，却并未带来多少轻松，反而弥漫着一种精疲力竭后的空洞。结案报告上的字句冰冷而客观，无法描述出他们在追凶过程中目睹的黑暗与人性的扭曲，那些画面，如同无形的烙印，刻在了每个人的眼底。
龙傲天站在办公室中央，看着他那群平日里生龙活虎、此刻却难掩疲惫与沉寂的组员。他清楚地知道，这一次的案件，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单纯的搏杀或智斗，它像一条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在每个参与者的心神上，留下的是需要时间舔舐的内伤。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有力：
“案子结了，大家都辛苦了。上面特批了五天的假期，都回去好好休息，把手机关静音，天塌下来也别管。”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没有预想中的如释重负，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呼，甚至连一句轻松的调侃都没有。回应他的，只有几声零落、几乎听不清的“知道了，头儿”，或者仅仅是幅度小到可以忽略的点头。那是一种被抽干了情绪后的敷衍，是心力交瘁最直白的体现。
龙傲天心中微涩，却也不再说什么。他理解这种状态，有时候过度安慰反而是一种负担。不久，组员们便先后沉默地站起身，收拾好东西，像一个个影子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办公室，门轴转动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最后，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靠在窗边的龙啸天，以及站在原地，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沉重的龙傲天。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龙傲天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出几分罕见的孤寂。
“哥，走吧。”龙啸天走上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哥哥，承受的压力远比所有组员加起来都要大。他是组长，是决策者，每一个指令都关乎同伴的生死和案件的走向，那份重担，龙啸天感同身受。
龙傲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浊气全部排出。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动作间传递着无需言说的信任与依靠。
兄弟俩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锁上门，将一室的沉寂与未散尽的硝烟味道关在身后。他们没有商议目的地，却有着十足的默契，车子驶出警局大楼后，便汇入傍晚的车流，朝着城市一个安静角落的方向开去。
目的地并非他们的住所，也不是什么喧闹的场所，而是来到了母亲肖珍开设的那家名为“静心斋”的茶馆。茶馆坐落在一片老街区，青砖黛瓦，闹中取静。此时华灯初上，茶馆门口暖黄色的灯笼已经亮起，在微凉的晚风中轻轻摇曳，像一双温柔等待的眼睛。
推开古色古香的木门，一股清雅的茶香混合着淡淡的檀木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门外世界的喧嚣与疲惫隔绝开来。室内的光线柔和，几张茶桌旁只有零星几位熟客在低声品茗，留声机里播放着舒缓的江南丝竹，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祥和。
肖珍正在柜台后擦拭茶具，看到两个儿子一同进来，脸上闪过一丝细微的讶异，随即化为了然和心疼。她没有多问案子的事，只是温柔地笑了笑，轻声说：“来了？后面小院给你们留了位置，刚到了一批不错的普洱，去尝尝吧。”
龙傲天和龙啸天对视一眼，紧绷的神经在母亲熟悉的目光和这满室茶香中，不易察觉地松弛了几分。这里，是风暴眼中最平静的港湾，是他们可以暂时卸下所有盔甲，让疲惫灵魂得以栖息的归处。
窗外暮色渐浓，茶馆里灯火温润。肖珍为两个儿子斟上第二泡茶，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中轻轻晃动。
“这几天都没见你们过来，是在忙新案子吗？”她语气随意，目光却细致地描摹着儿子们的脸庞。
龙傲天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遮掩片刻的迟疑：“就是些常规工作，妈您别担心。”
“对，就是加班多了点。”龙啸天接过话头，扯出个轻松的笑，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肖珍的视线从龙傲天眼下的青黑扫到龙啸天略显僵硬的肩颈，心中了然。
“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她最终只是温柔地说，又为他们添了茶，“尝尝这饼茶，说是十年陈的。”
在起身取茶点的间隙，肖珍站在博古架的阴影里，静静望着两个儿子的侧影。龙傲天挺直的背脊微微松懈，龙啸天终于卸下了强撑的精神头，兄弟二人在袅袅茶香中显露出难得的疲惫。这一刻，他们与记忆中那个同样总是报喜不报忧的身影渐渐重叠。
她想起多年前，那个男人也是这样，带着一身风尘和不愿言说的伤痛，坐在这个位置上，用沉默守护着家人的安宁。
回到茶桌时，肖珍已整理好情绪。她将茶点轻轻推到他俩面前：“尝尝这个，今天刚做的。”
龙傲天抬头，对上母亲了然的目光。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母亲什么都知道，只是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守护他们。茶馆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三人身上，将这一刻的静谧定格成最深情的理解。
……
茶香袅袅，窗外的雨声细密而绵长，为这方静谧的天地更添了几分安宁。母子三人一时无话，却并不觉得尴尬，只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终于可以暂时松弛下来的疲惫与安然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良久，肖珍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落在两个儿子身上，语气温和地开口：“对了，你们俩这几天有时间吗？”
她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也引来了兄弟二人的注视。
“有时间。”龙傲天尚未开口，龙啸天便率先回答道，语气比刚才轻松了不少，“我们最近休假，妈，您有什么事吗？” 难得的假期，他本能地希望母亲能提出些家常的、温暖的要求，比如回家吃顿饭，或者陪她逛逛市场，用这些充满烟火气的事情，来冲刷掉身上沾染的案件阴霾。
“那就好。”肖珍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是目光略微深远了一些。她停顿了片刻，像是需要稍稍凝聚一下力量，才缓缓问道：“知道明天什么日子吧？”
这个问题很轻，却像一块无形的石子，骤然投入了兄弟二人心湖。
龙傲天正准备去拿茶点的手顿在了半空。龙啸天脸上刚刚浮现的些许轻松也瞬间凝固。
明天……
两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那个被连日紧张工作所掩盖的日期。办公室日历上被红圈标记的日子，他们本该早就记在心里的。一股混合着愧疚、追忆的复杂情绪悄然涌上心头。
明天，是父亲龙文昊的生日。
他们怎么会忘了呢？或许是结案前的压力太大，或许是结案后的身心俱疲，让这个重要的日子在忙乱中被暂时搁置了。此刻被母亲提起，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父亲爽朗的笑声，他讲述案件时眉飞色舞的样子，还有他生前最后一个生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长寿面的温馨场景……
肖珍将儿子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看到他们眼中的恍然与随之而来的沉重，心中了然。她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只是用一种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清晰地安排道：
“明天，你们俩陪我一起去看看他。”
这不是一个询问，而是一个通知，一个家庭成员之间无需多言、也必须履行的约定。去看望那位已经离开他们，却仿佛从未远离，并将某种信念与担当深深烙印在他们骨血里的男人。
茶室陷入短暂的寂静，只余窗外淅沥的雨声。龙傲天缓缓放下茶杯，瓷杯与托盘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他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
龙啸天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朦胧的雨幕：“是该去看看爸了。上次去还是清明，这都大半年了。”
肖珍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脸上流转，欣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她起身走向里间，片刻后拿着一个略显陈旧的铁皮盒子回来。
“前几天整理旧物，找到了这个。”她轻轻打开盒盖，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本工作笔记和一张泛黄的合影。
龙傲天拿起最上面那本笔记，翻开扉页，父亲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2003.6.15，城南纵火案告破。珍珍说我又瘦了，今晚得回家多吃碗她炖的汤。”
简短的记录，却让龙傲天仿佛看见父亲当年写下这行字时的神情——破案后的释然，对家人关怀的珍惜，全都浓缩在这寥寥数语中。
龙啸天拿起那张合影。照片上，年轻的龙文昊穿着警服，一手抱着年幼的傲天，另一只手搭在婴儿车的扶手上，肖珍依偎在他身旁，笑靥如花。
“你爸总说，当警察的，最对不起的就是家人。”肖珍轻声说道，“可他每次回到家，从不把外面的风雨带进来。就算再累，也会陪你们玩一会儿，和我聊聊天。”
龙傲天摩挲着笔记本泛黄的纸页，忽然明白母亲为何要在此时拿出这些旧物。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他们的选择，他们的坚持，她都懂；他们的疲惫，他们的沉默，她也懂。
就像当年理解父亲一样。
“明天……”龙傲天抬起头，目光清明，“我们早点去，给爸带点他爱喝的酒。”
“还有福记的核桃酥。”龙啸天补充道，“上次扫墓时就说要带，结果每次都忘记。”
肖珍的嘴角终于扬起真心的笑意：“好，他一定会高兴的。”
雨渐渐小了，黄昏的最后一丝光透过云层，斜斜地照进茶室，在三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这一刻，他们仿佛跨越了时空，与那个永远活在他们记忆中的男人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对话。
龙傲天合上笔记本，轻轻放回铁盒。这个动作像是一个承诺，既是对逝去的父亲，也是对眼前的家人。
“妈，”他站起身，“晚上我们就在这儿吃饭吧。我帮您收拾，然后一起去买菜。”
肖珍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微微发热。她点点头，看着两个儿子开始熟练地收拾茶具，就像多年前的某个傍晚，那个穿着警服的男人也是这样，在忙碌一天后，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活计。
茶香还未散尽，新的生活气息已经悄然注入。而对明天的探望，他们忽然都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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