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晚风带着寒意,吹动着院中的残叶。
林晚的声音,比这风更冷,比这夜更静。
“你,敢吗?”
这三个字,像三根淬了冰的钢针,直直钉入赵奕的耳膜,刺向他的灵魂。
挫骨扬灰般的痛苦。
九死一生的豪赌。
赵奕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死一样的苍白,他紧紧攥着轮椅扶手,那坚硬的紫檀木几乎要被他捏碎。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黑沉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却在瞬间之后,尽数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
他笑了。
那笑意很轻,却带着一股焚尽八荒的疯狂与决绝。
“有何不敢。”
他不是在回答林晚,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这条命,本就是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既然她敢造出熔岩,他又何惧投身火海!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生死一线的时刻,一道尖利的声音划破了秦王府的宁静。
“圣——旨——到——”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皇权天授的绝对威压,瞬间让院内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滞。
福伯脸色大变,青锋的身影也从暗处闪现,眼中满是警惕。
一名手持拂尘、面容倨傲的宫中太监,在一队禁军的簇拥下,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目光在院中一扫,最后落在轮椅上的赵奕身上,眼神深处藏着一丝轻蔑。
“陛下口谕。”
太监捏着嗓子,声音尖细而刺耳。
“今夜宫中设家宴,诸皇子携王妃共叙天伦。七皇子体恤国事,抱病在身亦不可缺席,钦此。”
没有一句关心,没有一丝温度。
字字句句,都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这哪里是家宴,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这是要将他这条“死狗”拉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再狠狠地羞辱、敲打一番。
去,是自投罗网,踏入龙潭虎穴。
不去,是公然抗旨,罪加一等。
福伯急得嘴唇都在哆嗦:“王爷,您的身子……”
赵奕抬起手,制止了他。
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病入膏肓的死气,仿佛方才那决绝赴死的豪情,只是南柯一梦。
他看向林晚,用眼神询问。
林晚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去。
当然要去。
不仅要去,还要让某些人亲眼看看,他这条“死狗”,还没死透。
“臣,遵旨。”赵奕垂下眼睑,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气。
那太监满意地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转身离去。
“王妃,这……”福伯忧心忡忡。
“福伯,备车。”林晚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另外,取我的药箱来。”
半个时辰后。
秦王府的马车,在夜色中,缓缓驶向那座金碧辉煌、也最是噬人销骨的牢笼——皇宫。
车厢内,赵奕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复杂。
林晚正拿着一支极细的笔,蘸着一种灰黑色的膏体,在他的眼睑下方,轻轻描画。
那不是妆容,而是“病容”。
恰到好处的青黑,如同久病不愈的阴影。
她又用一种特制的、略带黄色的粉末,轻扑在他的面颊,让他原本苍白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蜡黄。
最后,她用指尖蘸了点干裂膏,抹在他的嘴唇上。
镜中的人,面色枯槁,眼窝深陷,唇无血色,呼吸间都带着一股行将就木的颓败感。
比他装出来的样子,还要凄惨十倍。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离死不远,再无半点威胁。
“好了。”林晚收起工具,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赵奕抬眸,看向她。
她为自己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雅长裙,通身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简单的碧玉簪。
未施粉黛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清丽得如同一支遗世独立的寒梅。
她的美,带着一种锋利的风骨,与这即将到来的污浊宫宴,格格不入。
“走吧。”林晚说,“去看看他们,准备了什么好戏。”
……
崇明殿。
丝竹悦耳,歌舞升平。
金樽玉盏,觥筹交错。
当赵奕的轮椅被推入大殿时,那喧闹的乐声,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或同情,或讥讽,或幸灾乐祸,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七弟来了,快,给七弟看座。”三皇子赵恒第一个站起来,脸上挂着热络的假笑,声音却大得足以让整个大殿听见,“哎呀,看七弟这气色,真是……每况愈下啊。弟妹可要好生照料才是。”
他身边的几位皇子,顿时发出一阵压抑的窃笑。
高坐上首的皇后,凤目微垂,端起茶盏,淡淡道:“秦王妃能嫁入皇家,是你的福气。虽说是冲喜,但夫妻一体,你当尽心竭力,方不负皇恩。”
三皇子生母淑妃,更是掩唇娇笑:“是啊,姐姐说的是。不像某些人,命比纸薄,空有嫡女的名头,却无富贵的命数。”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林晚身后的一个席位。
那里,坐着盛装打扮的林雪薇。
作为丞相府最受宠的贵女,她今日也被特许参加宫宴。
字字句句,都是诛心的刀子。
林晚神色不动,仿佛他们议论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赵奕更是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低低地咳嗽了两声,一副随时要咽气的模样。
一拳拳打在棉花上,让赵恒等人觉得有些无趣。
很快,宴会进入了才艺助兴的环节。
林雪薇抱着一架名贵的七弦琴,袅袅婷婷地走到殿中。
她一出手,便是一曲《凤求凰》,琴音铮铮,技惊四座,引来满堂喝彩。
一曲终了,她站起身,目光却越过众人,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直直射向林晚。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这本该是属于你的荣耀,现在,是我的了。而你,只能守着一个废人,当个活寡妇!
淑妃立刻抓住了机会,笑着开口:“听闻秦王妃是丞相府的嫡女,自幼饱读诗书,才名远播。不知今日,可有什么才艺,为大家助兴一番?”
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晚身上。
这是阳谋。
这是陷阱。
他们就是要看她出丑,看这个冲喜王妃,如何在这皇宫大殿之上,被剥得体无完肤!
在所有人等着看好戏的目光中。
在赵恒等人幸灾乐祸的注视下。
林晚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她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对着上首的皇帝和皇后,盈盈一拜。
“回父皇、母后。”
她的声音清越,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臣媳不通音律,不善舞墨,只会一点‘辨物’的小把戏,恐难登大雅之堂。今日愿为父皇母后献丑,聊博一笑。”
小把戏?
众人脸上都露出鄙夷之色。
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林晚却毫不在意,她直起身,清亮的目光扫过全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来人。”
“呈清水、烈酒、清茶、蜜水、盐水、醋……等十余种无色无味之水。”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自信。
“请诸位随意打乱顺序。”
“臣媳,可蒙眼辨之。”
话音落下,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若错其一,甘愿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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