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阁内的死寂,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谢珩怀中那具身躯的温度,正以可怕的速度流逝。冰冷,柔软,轻得像一捧即将散去的飞灰。苏清韫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如同断了翅的蝶,再无动静。唯有嘴角那一缕不断溢出的鲜红,刺目得灼烧着谢珩的眼,也灼烧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清韫……清韫!”他嘶哑地低唤,声音破碎得不成调,试图用手去擦她嘴角的血,却发现自己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怎么也擦不净那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看着我……求你……看着我……”
没有回应。只有她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断断续续的呼吸,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太医!!!太医何在?!都给本相滚进来!!!”谢珩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目如同濒死的困兽,扫向周围那些僵立如同木偶的侍卫、官员、内侍,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声音里裹挟的疯狂与绝望,让所有闻者心惊胆战!
混乱的人群终于被这声咆哮惊醒。几名原本候在殿外的太医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看到眼前景象,尤其是宰相怀中那个气息奄奄的宫女和地上那具乌黑的太监尸体,无不吓得面无人色。
“快!快救人!”为首的太医令声音发颤,慌忙上前欲查看苏清韫的情况。
“别碰她!”谢珩却如同护食的猛兽,猛地收紧手臂,将苏清韫更紧地箍在怀里,眼神凶狠地瞪向太医,“就在这儿治!用最好的药!救不活她,本相要你们太医院全体陪葬!”
太医令冷汗涔涔,不敢有违,只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搭上苏清韫冰冷的手腕。指尖传来的脉象让他心头一沉,再看她肩颈处隐隐渗出的暗色血迹和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脸色更加难看。
“相……相爷……”太医令声音发干,“这位姑娘脉象极其微弱紊乱,似有严重内腑震荡出血之兆,肩颈处还有利器外伤,似乎……似乎还沾染了某种极为阴寒的毒性,几重伤势交加,元气大耗,已是……已是油尽灯枯之象啊……”
“闭嘴!”谢珩厉声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本相不管什么油尽灯枯!她必须活!用尽一切办法!吊住她的命!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森然的杀意已让所有太医瘫软在地。
“是……是……”太医令不敢再多言,连忙指挥其他太医打开药箱,取出金针、参片,现场施救。金针刺穴,吊命的百年老参片含入口中,试图稳住那缕即将消散的生息。
整个蓬莱阁鸦雀无声,只剩下太医们急促压抑的指令声和金针微微颤动的细微声响。所有官员勋贵、后宫妃嫔都屏息凝神,目光复杂地看着中央那紧紧相拥的两人,看着那位权倾朝野、此刻却状若疯魔的宰相。
皇帝依旧站在高处,面无表情。只是那微微眯起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冷光。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具乌黑的尸体,又看了一眼被谢珩死死护在怀里的苏清韫,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压了一下。曹无伤悄无声息地回到他身后,如同融入阴影的毒蛇。
柳如烟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死死攥着手中的丝帕,看着谢珩那副为另一个女人疯狂失态的模样,眼中充满了嫉妒、恐惧和难以置信。
时间一点点流逝。苏清韫的呼吸似乎并没有明显好转,依旧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谢珩的心如同被放在慢火上炙烤,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尽的煎熬。他死死盯着她苍白的面容,不敢眨眼,仿佛只要一眨眼,她就会彻底消失。
“咳……”忽然,苏清韫极其轻微地咳嗽了一声,又一股鲜血从唇角溢出。
“清韫!”谢珩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双紧闭的眼睫,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眸子里没有焦距,空洞地映照着蓬莱阁顶华丽的藻井,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翳。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谢珩立刻将耳朵凑近她的唇边,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冷……”极其微弱的一个字,如同羽毛拂过,却带着无尽的脆弱和……一丝茫然的依赖。
谢珩的眼泪几乎瞬间夺眶而出!他猛地扯下自己身上那件象征着无上权势的紫貂裘大氅,将她冰冷的、沾满血污的身体紧紧裹住,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他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的流逝。
“不怕……不冷了……我在这里……”他语无伦次地低喃着,声音哽咽沙哑,哪还有半分平日宰相的威严,更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
苏清韫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又似乎没有。她的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上方,眼神渐渐涣散,仿佛又要陷入昏迷。
“……碎……玉……”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前,她又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像一把最锋利的锥子,狠狠扎进了谢珩的心口!
碎玉……
她还在想着那半枚碎玉璜……
想着他们之间那段早已被血海深仇碾碎、却依旧被她深藏心底、至死方休的过往……
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如同海啸,瞬间将谢珩彻底淹没!他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将脸深深埋进她冰冷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她散乱的鬓发。
“对不起……清韫……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负了你……是我害了你……”他一遍遍地、破碎地低语着,所有的骄傲、权势、算计,在这一刻,在她脆弱的生命面前,轰然倒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悔和绝望。
蓬莱阁内,落针可闻。只有宰相压抑的哽咽和怀中女子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曲令人窒息的悲歌。
皇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谢爱卿忧心国事,体恤下人,朕心甚慰。然此女伤势过重,不宜在此移动。曹无伤。”
“老奴在。”
“即刻将蓬莱阁东暖阁收拾出来,一应药物用具皆按最高规格备齐,太医全力救治。务必……保住此女性命。”皇帝的目光落在谢珩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谢爱卿,你可放心了?”
谢珩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已恢复了一丝冰冷的清明。皇帝此举,看似恩典,实为监控!将清韫留在宫中,留在他的眼皮底下!
但他此刻别无选择!清韫的状况根本经不起任何颠簸!皇宫拥有最好的医药资源,这是目前能救她的唯一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情绪,抱着苏清韫缓缓站起身,对着皇帝深深一揖,声音嘶哑却清晰:“臣……谢陛下隆恩!”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沉重。
皇帝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拂袖转身,在曹无伤及一众内侍宫女的簇拥下,离开了这片狼藉之地。一场本该宾主尽欢的犒军宴,就以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毒杀与救赎,仓促收场。
官员勋贵们也纷纷神色各异地告退,无人敢在此刻多置一词。柳如烟被侍女搀扶着,失魂落魄地离开,看向东暖阁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恐惧。
很快,蓬莱阁东暖阁被迅速清理出来,铺设柔软,暖炉升起,药香弥漫。谢珩小心翼翼地将苏清韫放在温暖的锦榻上,却依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半分。太医们围在榻前,紧张地施针用药。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谢珩苍白而紧绷的侧脸,和他眼中那片刻不肯离开榻上之人的、深沉的痛苦与执念。
殿外,夜色深沉。皇宫这座巨大的囚笼,无声地收拢了它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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