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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匹北地骏马驮着两人,在猎户向导的引领下,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所谓的“古道”,实则多是野兽踩出的小径,或是干涸的河床,崎岖难行,若非有熟悉地形的向导,极易迷失在这片苍茫雪原之中。
谢珩的伤势显然经不起长途奔波的剧烈颠簸,但他始终紧抿着唇,控缰的手稳定有力,除了脸色愈发苍白,看不出丝毫异样。苏清韫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却难掩疲惫的背影,心中那复杂的情绪如同藤蔓,缠绕不休。恨意未消,但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盟友”状态的关切,却在不经意间悄然滋生。
一连数日,他们昼伏夜出,风餐露宿。渴了嚼雪,饿了啃食冰冷干硬的肉脯。途中又遭遇了几次小规模的盘查和险情,都被经验丰富的猎户向导巧妙化解,或有惊无险地强行突破。谢珩肩头的伤口在缺医少药和连续奔波下,愈合缓慢,时有反复,苏清韫只能凭借有限的草药和记忆中粗浅的医理,尽量为他处理。
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两人之间的交流反而多了一些。无关风月,只涉生存与前路。谢珩会简短地告知她下一步的路线和可能的风险,苏清韫则会默默分担一些警戒和琐务。一种基于现实需求的、生涩而脆弱的默契,在冰天雪地中慢慢形成。
这一夜,他们终于穿越了最后一道险峻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脚下是一片相对平坦开阔的雪原,极目远眺,在地平线的尽头,隐约可见连绵起伏的黑色山脉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主上,姑娘,前面就是北境地界了。”猎户向导指着远方,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山下就是‘黑水镇’。”
终于到了!
苏清韫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离开了波谲云诡的京都,穿越了生死一线的追杀之路,这片被风雪覆盖、传闻中埋藏着无数秘密的北境大地,终于近在眼前。
“黑水镇情况如何?”谢珩勒住马匹,凝望着远处的镇子轮廓,声音因连日的奔波而略显沙哑。
“回主上,镇子里近来生面孔多了不少,有行商,有流民,也有不少看着像军中和皇城司的探子。咱们的暗桩‘老张皮货行’目前还算安全,但需格外小心。”向导低声禀报。
谢珩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四周的地形。“分批入镇。你带她从西边小路绕过去,直接去皮货行后门。我走另一条路,一个时辰后汇合。”
“是!”
分工明确,谢珩不再多言,一夹马腹,策马向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雪幕之中。
苏清韫在向导的带领下,沿着一条更为隐蔽的小路,迂回向着黑水镇靠近。越是接近镇子,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混杂着牲畜、皮革、劣质酒水和某种隐隐躁动不安的气息就越是明显。
黑水镇不愧其名,镇子不大,房屋低矮破败,多以原木和石块垒成,被经年的风雪烟火熏得黢黑。街道上积雪被往来的人马踩得泥泞不堪,两旁开着些皮货店、铁匠铺和简陋的酒馆,出入之人大多面容粗犷,眼神警惕,身上带着浓重的风霜与悍勇之气。偶尔有身着破烂号衣的兵卒挎着刀晃过,眼神倨傲地扫视着路人。
这里的气氛,与精致繁华却暗藏杀机的京都截然不同,充满了边塞之地特有的、赤裸裸的野性与危机感。
向导熟门熟路地引着苏清韫,七拐八绕,避开人流,来到镇子边缘一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皮货行后门。他上前,有节奏地敲了敲门板。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双精明的眼睛在门后打量了他们片刻,尤其是仔细看了看苏清韫,这才将门完全打开。
“快进来。”
两人闪身而入。门内是一个堆满生皮货的小院,气味浓烈。开门的是个五十岁上下、身材干瘦、眼神却异常灵活的老者,正是暗桩首领,老张。
“主上呢?”老张压低声音问道,目光不时瞥向院外。
“主上从另一条路过来,稍后就到。”向导答道。
老张点了点头,引着苏清韫进入里间。里间比外面暖和许多,陈设简单,但一应生活用具齐全。
“姑娘先在此稍作休息,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老张递上一碗冒着热气的、味道有些怪异的奶茶,“主上到了,我们再议正事。”
苏清韫道了声谢,接过奶茶小口啜饮着。温热略带咸腥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些许寒意。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房间和老张,心中警惕并未放松。这里是谢珩的地盘,但同样危机四伏。
约莫一个时辰后,后院再次传来约定的敲门声。老张迅速前去开门,谢珩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已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商人服饰,脸上做了简单的易容,掩去了过于出众的容貌,但那双眼睛里的锐利,却无法完全遮掩。
“主上!”老张恭敬行礼。
“情况。”谢珩言简意赅,在火炉边坐下,伸出手烤火。
老张神色凝重地禀报:“主上,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三皇子的手伸得比我们想的还长,北境镇守太监吴奎最近动作频频,以清查‘前朝余孽’和‘通敌’为名,已经拿下了三位倾向于太子的中级将领,军中人心惶惶。而且……”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苏清韫,才低声道:“皇城司的探子似乎在暗中调查一位姓苏的……女子,形容样貌,与这位姑娘有七八分相似。”
苏清韫心中一凛!皇城司果然没有放弃对她的追捕,竟然将网撒到了北境!
谢珩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意料之中。鹰嘴涧那边呢?”
“鹰嘴涧附近最近不太平。”老张眉头紧锁,“除了我们的人,至少还有三股势力在活动。一股是镇守太监吴奎派出的亲兵,打着巡边的旗号;一股来历不明,但身手狠辣,像是江湖亡命徒;还有一股……行踪最为诡秘,我们的人几次想摸清他们的底细,都差点被反咬一口,怀疑是……宫中暗卫或者三皇子圈养的死士。”
“他们找到入口了吗?”谢珩最关心这个。
“暂时还没有。祭坛入口的障眼法结合了天然地势和古人机关,极为精妙。但他们似乎在用一种笨办法,大面积搜寻和破坏地形,长此以往,恐怕……”老张语气中透出担忧。
谢珩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看来,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他看向苏清韫,“你的身体,可能支撑即刻前往鹰嘴涧?”
苏清韫放下茶碗,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可以。”
一路奔波虽苦,但比起在京都时的心力交瘁,身体的疲惫反而显得纯粹。她对那另一枚玉璜,对鹰嘴涧下的秘密,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
“好。”谢珩点头,对老张吩咐道,“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凌晨出发。挑选最可靠的人手,配备弓弩和破障工具。另外,想办法散出消息,就说在‘狼跳峡’一带发现了前朝秘藏的线索。”
“狼跳峡?”老张一愣,那里是与此地相反的方向,地势极为险恶,“主上是想……”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谢珩冷冷道,“既然他们都盯着鹰嘴涧,那就给他们找个新目标,分担一下注意力。”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老张领命,匆匆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谢珩与苏清韫两人,炉火噼啪,映照着两人各怀心思的面容。
“你对鹰嘴涧,了解多少?”苏清韫打破沉默,问道。兽皮册子上的记载终究有限。
谢珩看着跳动的火焰,缓缓道:“鹰嘴涧,并非单一峡谷,而是一片巨大的、由冰川侵蚀形成的裂谷区域,地形复杂,终年寒风凛冽,深处更有诡异的磁场干扰,指南针在那里会失灵。祭坛入口,据册子记载和前人探查,应该位于涧底一处被称为‘冰魄渊’的寒潭之下。”
“寒潭之下?”苏清韫蹙眉,这无疑增加了难度和风险。
“嗯。需要潜过一道极寒的水幕。”谢珩看向她,“你的‘主藏’烙印,在接近玉璜时或许会有感应,这是我们找到准确位置的关键。而进入祭坛内部,可能需要用到‘血脉共鸣’之法。”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也是我必须带你同行的原因。没有你,即便我找到了地方,也可能无功而返,甚至触发禁制,引发不测。”
苏清韫默然。她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把“钥匙”的重要性,也再次感受到那如影随形的、被利用的价值。
“我只有一个要求。”她抬起头,目光清冽,“找到玉璜,开启秘藏之后,我要知道所有关于我父亲、关于‘承影’,以及关于当年苏家之事的、完整的、毫无隐瞒的真相。”
这是她合作的基础,也是她必须得到的回报。
谢珩与她对视,火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明暗不定。良久,他缓缓颔首。
“可以。我答应你。”
他的承诺依旧听不出多少温度,但苏清韫知道,这或许是他能给出的、最重的承诺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似乎还夹杂着兵刃出鞘的摩擦声!
老张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脸色发白:“主上,不好了!镇守太监吴奎亲自带兵,把皮货行给围了!说是接到密报,我等私通敌国,窝藏钦犯!”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一个尖细阴鸷的声音高声叫道:
“里面的人听着!咱家吴奎,奉旨清查边务!识相的,就把窝藏的女钦犯交出来!否则,咱家踏平你这皮货行,鸡犬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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