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座驾的车轮碾过山道厚积的金黄落叶,发出细碎、绵密而干枯的脆响,仿佛大地在深秋寒意中瑟缩的低语。
当那辆沾满尘泥的黑色雪佛兰轿车缓缓驶入贾峪温泉度假村雕花铁艺大门时,深秋的气息已浓稠如凝固的琥珀,带着沁骨的凉意,沉甸甸地包裹着万物。
横亘千里的秦岭,这位阅尽沧桑的沉默巨人,此刻正披上它一年中最华美却最易逝的盛装。
层峦叠嶂间,枫叶泼洒如烈焰,栌叶熔炼似纯金,黄栌、槭树、乌桕……
无数色彩在夕阳熔金般的余晖下疯狂交织、燃烧,将生命力以最绚烂也最悲怆的方式挥霍,宛如一场盛大的诀别。
秦云深深吸入一口秦岭冷冽的空气。
山岭上,药农侍弄的果木沉甸甸压弯枝头。
尤其是那漫山遍野的柿子,橙红透亮,饱满得仿佛要撑破薄皮,在渐起的晚风中摇曳,恍若无数盏被遗忘却固执点亮的小灯笼。
在黄昏的山谷里,倔强地为日益肃杀的山林点燃星星点点、触手可及的微光。
度假村早已不复昔日的车马喧阗。
放眼望去,半数以上院落门窗紧闭,铁锁锈蚀,庭园冷落。
精心打理的花圃被荒草侵占,修剪整齐的藤蔓失了约束,如同绿色的幽灵,沿着空寂的廊柱、石阶肆意攀爬缠绕,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暗影,无声诉说着人去楼空的萧索。
这份空旷冰冷而突兀,像一枚生锈的图钉,狠狠钉在时代急剧变幻的巨幕上,成为关于离散的、令人心悸的缩影。
秦岭集团那高度集中、高效运转的权力中枢,此刻也经历着无声的位移。
总经理顾长松已驻守新兴的台塬新城,与金致亥、古长庚日夜运筹,试图在乱局中稳住根基。
与此同时,纪儒林、姜辰祥、魏明哲等人则远赴千里之外的水城,肩负着开拓新战场的重任。
研究院、造纸厂和印刷厂等现在并入了延安。
位于核心地带的集团总部大楼内,往日的亲切随意悄然退去,空旷的走廊里只回荡着办事员们急促单调的脚步声。
他们面色凝重,步履匆匆,怀抱着厚重卷宗穿梭,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压抑和无言的焦灼。
倒是顾芷卿的存在,是这片凝重灰暗中一抹令人心安的亮色。
这位西北大学文学院毕业的才女,甫入集团秘书处便凭借聪慧勤勉脱颖而出,加之身为集团董事会会长未婚妻的身份,迅速成为秘书长宁颖鹤不可或缺的得力臂膀。
此刻难得的喘息之机,让她得以暂时卸下繁冗公务,与秦云朝夕相对,享受战乱年代里奢侈的宁静。
另一桩大事亦已落定:
经秦云斡旋,宁木若夫妇深思熟虑后,终于首肯了宁颖鹤与乐志海这对有情人的婚事。
待年头一过,秦云与顾芷卿、宁颖鹤与乐志海,这两对新人便将携手远渡重洋,前往舅舅宁木若夫妇所在的美国克里森州庄园。
在至亲环绕中,在姐姐宁颖雁及克里森的见证下,他们将完成人生庄重的仪式。
这场异国他乡的婚礼,如同在动荡时局铁幕上撕开的一道缝隙,透出微弱却执着的暖光,带着对安宁与未来的深切期许,成为支撑众人度过寒冬的精神慰藉。
此刻的秦云,难得卸下千钧重担。
除了与未婚妻顾芷卿在温泉氤氲的热气中、红叶漫山的林间小径上享受这偷来的静谧,便是由忠诚的集团保卫处处长赵一泽驱车,漫无目的地在贾峪周边的山水街巷间穿行。
车轮碾过碎石,窗外风景飞逝,他试图在熟悉的田野、溪流、屋舍里寻找一丝心灵的慰藉。
然而,这份刻意营造的闲适之下,是时代巨大阴霾无所不在的渗透,沉重地压在心头。
法币的价值如同失控的野马冲下悬崖,其购买力已萎缩至不到过去的十分之一。
攥着花花绿绿的纸钞,却可能换不回一袋米面,恐慌如瘟疫蔓延。
国民政府为力挽狂澜,祭出了名为“统制经济政策”的猛药。
维系国计民生的粮食、棉花、钢铁、煤炭或被收归国家专卖,成为权贵牟利工具;
或被施以严苛限价,彻底扼杀市场活力。
挣扎求存的民营工厂主们,在窒息的压力下,面前似乎只剩一条荆棘之路:
转向军需生产,以换取政府那带着枷锁的“恩赐”:
一份随时可能变更的订单、一份杯水车薪的原料配额、一张不知何时兑现的空头支票般的贷款承诺。
西安及周边,无数工厂要么在呻吟中转型,机器轰鸣着制造武器;
要么在绝望中彻底沉寂,留下冰冷的铁架和失业工人空洞的眼神。
秦岭集团赖以起家的秦岭药厂,亦深陷漩涡。
政府与军队拖欠的药款已累积成令人绝望的债务冰山。
现金流濒临枯竭,药厂为求生存,不得不大幅削减产量,几近壮士断腕。
几番唇焦舌敝的艰难博弈后,政府抛出了“债抵债”方案:
用堆积如山的巨额药款坏账,冲抵秦云早年从中央银行借贷的款项。
当秦云再次踏入央行那弥漫着金钱与权力气息的办公室,从张行长交织着不舍、惋惜乃至一丝贪婪的眼神中取回作为抵押的翡翠朝珠时,指尖冰凉的触感并未带来丝毫喜悦。
这串珠子,曾象征财富,如今更像苦涩的见证。
冲抵之后,药厂账面上仍留下深不见底的大窟窿,被官员轻描淡写地以“暂缓”二字搁置。
作为交换,药厂被勒令“顾全大局”,每月必须咬牙保证供应一批救命的青霉素及其他战场急需急救药品。
最终的妥协,带着浓重的原始以物易物色彩:
药厂在成本倒挂的压力下供货,政府则以严格管控的粮食和棉花抵扣货款。
这已非商业交易,而是赤裸裸为生存进行的交换,每一步都浸透无奈与辛酸。
在贾峪和莲花镇这片根基之地,留守的企业在秦云授意下,艰难摸索着一种独特的生存法则。
面对形同废纸、一日贬过一日的法币,仅提高账面工资数字无异于画饼充饥。
工人们攥着厚厚钞票却买不到糊口之粮,眼中满是焦虑。
秦岭集团迅速行动,利用本地资源和政府供应的粮食和油菜籽,在莲花镇增设了榨油厂、面粉加工厂等内部称为“粮食勤业”的实体。
这些简陋却至关重要的工厂日夜运转,产出雪白面粉、澄澈菜油、晶莹大米,连同集团原有的香皂、火柴、腈纶混合布匹、成衣等生活必需品,成为每月发给工人的“硬通货”。
这是在货币体系崩塌边缘迸发的、闪烁着民间智慧的生存策略。
如同一堆在寒夜中点燃的微弱篝火,光线暗淡,热量有限,却倔强地维系着工人及其家庭最底线的生存所需,守护着人心深处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温度与尊严。
与此形成刺眼反差的,是秦岭学院空前的火热景象。
学生人数竟已突破两千!
学院的条件,在物资匮乏的当下堪称“奢侈”——只需承诺毕业后为集团效力三年,即可享受免费食宿!
虽然食品极为简陋,但这对无数因战乱失学、家徒四壁的贫寒学子及其忧心如焚的家庭而言,无异于沉沉黑夜中骤然亮起的灯塔,照亮了通往知识与未来的窄径。
院长东方兴亮,这位目光深邃的教育家,敏锐感知到这份沉甸甸的渴求及其承载的时代重量与家庭希望。
他顶住巨大内部压力,毅然放开招生限额。
只要成绩达标,通过基本筛选,学院便敞开大门,尽力接纳这些渴望改变命运的年轻人。
这汹涌澎湃、几近冲垮承载极限的人潮,给负责后勤保障、物资调配与未来就业安置的集团办公室主任兼供销公司总经理边学漮,以及具体执行、忙得脚不沾地的供销公司副经理汪怀城和身兼采购重任的销售公司于福鑫,带来了近乎窒息的压力。
边学漮桌上告急的电报信件堆积如山,他多次急迫忧心地向远方的秦云和顾长松拍发告状电报,字里行间满是物资匮乏、管理混乱、就业无着的深切忧虑。
然而,电报如石沉大海,两位集团的掌舵者,却保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心照不宣的沉默。
他们默许了东方兴亮这近乎“疯狂”的扩招。
这沉默的默许,其深意早已超越为企业储备人才的实用目的。
它更像是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里,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为民族的未来悄然埋下一颗颗名为“知识”与“希望”的坚韧种子。
在这表面的学院喧嚣与深层的工厂困境、物资紧缺、管理压力激烈交织的帷幕之下,一条更隐秘、关乎更大图景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集团金库中积存多年的金条银锭,正被极其隐秘、稳妥地分批运往北边的“延安”。
沉甸甸硬通货的注入,其力量远超金钱本身。
可以想见,特定区域流通的货币(边币)的信用基石,因这真金白银的支撑而异常坚固,其坚挺程度与购买力,早已将摇摇欲坠的法币远远抛在身后。
一个不容忽视的信号是:
边币的流通范围,竟已悄然扩展至西安城内某些隐秘角落!
这背后是民众无声的信任。
持有者心知肚明,因为在边区的任何金融机构,这张纸券能随时足额兑换成沉甸甸的银锭金条或实物。
边区现在诸多厂矿开始生产,制造的商品,亦是各地争抢的硬通货,只是售卖的商店只收边币或者可以兑换实物。
这不仅关乎货币流通与信用确立,更是一种关于价值尺度、经济秩序乃至未来信心的无声宣告与悄然转移。
它在法币的废墟上,悄然树立起另一面旗帜。
深秋的贾峪,山涧温泉依旧氤氲着带着硫磺气息的暖意,漫山红叶绚烂如血,以最壮烈的姿态燃烧最后的生命。
这一切矛盾而真实的存在,交织缠绕,共同构成一幅庞大、复杂而沉重的时代浮世绘。
画卷中的每一个人,从徘徊于压力与温情间的秦云,到在职责与爱情中寻求平衡的顾芷卿;
从在台塬新城运筹帷幄的顾长松,到在学院播撒希望的东方兴亮;
从在药厂和勤业工厂为生计奔波的工人,到在秦岭学院如饥似渴求学的学子……
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已然崩裂的巨大棋局之上,竭尽全力寻找立足之地,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心中那点点不肯熄灭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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