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昌乐县在白龙河的冰封下，进入了一年中最萧瑟的季节。然而，县衙内外却因林凡的一系列举措，显得比往年更有生气。河道主体工程在封冻前基本完工，只待来年开春进行最后的加固；改良犁具在几个乡试点后，反响颇佳；保甲联巡使得冬日的夜晚也多了几分安宁。
但林凡的心，并未因眼前的些许成效而放松。赵虎带来的京城消息，如同冬日里的一阵寒风，预示着平静之下潜藏的汹涌暗流。
这日，他正在书房核算今冬“以工代赈”所需的粮食储备，驿丞送来了一封来自京城的加急信件。信封上是顾莲舟那清秀熟悉的笔迹。
林凡放下算盘，净了手，这才小心地拆开火漆。信纸带着淡淡的馨香，展现在眼前。
开头依旧是绵绵的思念与关切，询问北地苦寒，他可还适应，棉袍是否保暖。字里行间，柔情脉脉，让林凡紧绷的心弦也不由得柔软了几分。然而，信的后半部分，笔触却明显凝重起来：
“……近日京中多有传闻，皆言夫君在昌乐行事刚猛，触动颇多。张允明于都察院内，屡次与李御史等人密议，似有联名上奏之意。妾虽深处闺阁，亦闻风声鹤唳。徐师处近日门庭若市，然亦多沉默，偶有言及，只嘱妾转告夫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望守仁（林凡字）慎之再慎，根基未固，锋芒宜敛。’”
“……另，安远伯府陆嘉，近日亦常于公开场合非议夫君，言夫君‘借清流之名，行酷吏之实’，‘邀买人心，所图非小’……妾与母亲深居简出，然流言如刀，亦感切肤之寒。唯望夫君一切安好，处事周详，妾在京都，日日焚香祷祝，盼君平安……”
信末，是一首她新作的小诗：
“北地风霜厉，京华流言侵。
心如磐石稳，情比金坚深。
莫畏前途险，妾身作尔襟。
待得春风至，同看百花林。”
诗句清丽，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支持。
林凡握着信纸，久久不语。他能想象到顾莲舟在京城承受的压力。张允明的政治攻讦，陆嘉之流的恶意中伤，以及那些不明真相的流言蜚语，定然让她一个弱女子备受煎熬。然而，她没有被吓倒，反而用这首诗，表明了她与自己共同面对风雨的决心。
“心如磐石稳，情比金坚深。” 林凡低声念着这两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更加沉重。他不能让远在京城的她，一直为自己担惊受怕。
徐阶的提醒更是意味深长。“根基未固，锋芒宜敛”，这是在告诫他，虽然初战告捷，但在昌乐的根基尚浅，朝中的敌人又虎视眈眈，此时若过于激进，恐成为众矢之的。
他铺开信纸，开始回信。他没有诉说自己在昌乐的艰难，也没有抱怨京城的攻讦，只是详细描述了白龙河工程民夫的热情，改良犁具成功后老农的笑脸，以及保甲联巡带来的安宁。他将昌乐点点滴滴的积极变化，化作文字，告诉她，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最后，他写道：“……京华风雨，不过是蚍蜉撼树。吾心已定，磐石无转。汝于京都，珍重自身，勿以我为念。待此间事了，根基稍固，必当亲赴京城，迎汝过门。盼与卿，共看百花之林。”
他将回信交给可靠的信使，嘱咐务必亲手交到顾小姐手中。
送走信使，林凡站在书房窗前，看着庭院中积满白雪的枯枝，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
京城的压力已经清晰传来。张允明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在都察院的动作，恐怕不仅仅是造势那么简单，很可能已经在酝酿具体的弹劾奏章。而陆嘉之流的推波助澜，也会影响一部分勋贵集团的观感。
他必须加快脚步了。
不仅要让昌乐的变化更快、更显着，成为他政绩上最硬的盾牌，还要主动出击，化解潜在的危机。
“赵虎。”他沉声唤道。
“卑职在！”赵虎应声而入。
“两件事。”林凡语速不快，却带着决断，“第一，将我们清查周文才、马奎一案中，所有证据、证词、赃物清单，整理成一份详实清晰的案卷副本，密封好。同时，将我们在昌乐推行水利、赋税、治安等新政的成效，也整理一份简要汇报。”
“大人，这是要……？”赵虎疑惑。
“未雨绸缪。”林凡目光深邃，“若有人想在朝堂上抹黑本官‘行事酷烈’、‘折腾地方’，这便是最好的回应。一份是铲除贪腐的铁证，一份是惠及百姓的实绩。”
“第二，”林凡压低声音，“关于马奎那些信中提及的，‘节敬’送往青州府乃至省城的线索，暗中调查不要停，但要更加小心。重点查清，这些‘节敬’最终流向了哪些具体的人，尤其是……与张允明、或者说与张璁、高拱等人有无关联。记住，只查不动，收集证据，等待时机。”
“卑职明白！”赵虎神情一凛，知道此事关系重大。
京城的风雨欲来，并未让林凡退缩，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斗志。他不仅要守住昌乐这片自己亲手开拓的基业，更要借此为跳板，反向制衡那些在帝都兴风作浪的对手！
潜龙虽处江湖之远，其志却在庙堂之高。昌乐的每一分成绩，都将化为射向帝都舆论战场最有力的箭矢。而顾莲舟那封充满信任与支持的信，则是他心中最温暖、也是最坚韧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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