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前院阎埠贵家。那扇窗户还亮着灯，隐约能看到阎埠贵伏案的剪影，想必还沉浸在《无线电入门》那密密麻麻的批注世界里，不可自拔。知识，对于阎埠贵这种人而言，是比粮食更诱人的精神鸦片。他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布局中的一枚棋子。
李青云的思绪，却飘向了阎家另一个人——于莉。阎埠贵的儿媳妇，阎解成的老婆。一个被阎家精打细算、柴米油盐磨去了不少光彩的年轻女人。她勤快，能干，甚至带着点被生活压抑下去的小精明。但在阎家，她的价值似乎就只体现在如何用有限的粮票布票维持一家子的体面，如何算计着每一分钱的开销上。
“可惜了……”李青云心里暗道。在这个绝大多数人都被时代和环境裹挟着向前，尤其是女性几乎被限定在家庭方寸之间的年代，于莉身上那种被压抑的、对更好生活的渴望，像是一簇被灰烬覆盖的火苗，只需要一点合适的氧气，就能重新燃起。而他要做的，就是提供这口“氧气”。不是施舍，不是拉拢，而是一种……思想上的启蒙，能力上的暗示。让她看到，女人的人生，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机会很快来了。过了两天，是个礼拜天。院里比平时热闹些，洗衣服的，晒被子的，修补家什的，人来人往。李青云瞅见于莉端着个搪瓷盆，里面是刚洗完、还滴着水的衣裳，正准备往院里的晾衣绳上挂。她动作利索，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掩不住的疲惫和麻木。
李青云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于莉姐，洗衣服呢？”他笑着打招呼，态度自然。他的笑容温和而亲切，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敌意。
于莉闻声抬头，见是李青云，脸上挤出一丝客气的笑：“是啊，青云兄弟。趁着天好，赶紧洗出来。”她对这个年轻的邻居观感复杂，有点怕，又有点说不清的……好奇。怕的是他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好奇的是，他好像跟院里所有人都不同，有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本事。
李青云没急着帮忙，也没说客套话，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她把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工服用力抖开，挂上绳子。水珠溅落，在泥地上砸出几个深色的圆点。
“于莉姐，你这持家是一把好手。”李青云像是随口夸赞，“阎老师一家，里里外外都靠你张罗，不容易。”他的夸赞真诚而自然，让于莉心中涌起一丝暖意。
于莉手上动作没停，叹了口气：“嗨，啥容易不容易的，不就是过日子嘛。精打细算，对付着过呗。”这话里，透着深深的无奈和认命。她觉得自己的一生，就像这洗不完的衣服，永远都在为了生活而忙碌，却没有尽头。
李青云点点头，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是啊，过日子就得算计。不过有时候啊，光省是省不出未来的。就像我们厂里搞生产，光靠工人省吃俭用加班加点不行，还得想办法调动积极性，提高效率。”他巧妙地将话题从家庭琐事引向了工作上的事情，引起了于莉的兴趣。
于莉被勾起了点兴趣，下意识地问：“怎么着？”
“那组长也没骂人，更没扣工资——本来也没几个钱。”李青云笑了笑，“他就搞了个‘生产红旗’，哪个小组当天任务完成得又快又好，就把红旗挂他们组墙上，月底评个先进，奖励不是钱，就是一张奖状，或者优先派去学个简单的新技术。”
他顿了顿，看着于莉：“你猜后来怎么样？”
于莉想了想，试探着说：“大家……干活更卖力气了？”
“何止是卖力气！”李青云一拍手，“效率提高了三成还不止！大家为了那面看不见摸不着的红旗，为了那张轻飘飘的奖状，抢着干活，互相较劲。你说怪不怪？”
于莉愣住了，手里拿着最后一件湿衣服，忘了往绳子上挂。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是啊，为啥呢？钱没多给，饭没多吃，就为了一张纸，一面布做的旗子？
“这……这是为啥？”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啥？”李青云看着她，目光深邃，“因为人活着，不光图嘴里那口吃的，身上那件衣。还得图个脸面，图个认可，图个……奔头儿。”他指了指那面想象中的红旗，“那红旗，那奖状，代表的是啥？是本事，是光荣！是告诉大伙儿，你行，你比别人强！这比多发俩窝头还让人心里舒坦，有劲儿！”
于莉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僵在原地。心里某个被尘埃封堵的角落，仿佛被这句话猛地撬开了一条缝！
是啊，人活着，还得图个脸面，图个认可，图个奔头儿！
她在阎家，每天绞尽脑汁地算计，省下每一分钱，换来的是什么？是公公阎埠贵觉得理所当然的赞许？是丈夫阎解成漠不关心的眼神？还是院里人背后一句“阎家媳妇真能算计”的评价？
她图什么呢？她自己的脸面呢？自己的认可呢？自己的奔头儿呢？
李青云看着她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知道那颗种子已经种下了。他不再多说，伸手帮她将最后那件湿衣服挂好，动作自然。
“于莉姐，你这晾衣服也讲究，前后错开，通风好，干得快。”他轻描淡写地又夸了一句，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于莉还沉浸在那巨大的思想冲击中时，李青云仿佛刚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于莉，你的价值，不该只体现在替阎家精打细算上。”
于莉猛地抬头，撞上李青云清澈而锐利的目光。
李青云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样在她耳边炸开：
“外面天地广阔，女人也能顶起一片天。”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朝自家屋子走去，留下于莉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晾衣绳下，手里还捏着空了的搪瓷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句话，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
“你的价值，不该只体现在替阎家精打细算上。”
“外面天地广阔，女人也能顶起一片天。”
是啊……我的价值……我于莉的价值，难道就只是会算计那几两粮票、几尺布头吗？我也读过几年书，我也能写会算，我比院里很多男人干活都不差！为什么我的天地，就只能是这个四合院，只能是阎家的灶台和洗衣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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