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辰的宅邸并非坐落于柏林那些显贵的传统别墅区，而是隐在米特区一条静谧支路的尽头，一栋经过彻底改造的包豪斯风格建筑。线条冷硬，通体由玻璃与钢材构成，像一枚精心嵌入城市肌理的金属芯片，在暮色中反射着冰冷的光。
林微光在那扇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铁门前站定。门无声地滑开，没有仆人迎接，只有一条幽深的、铺着暗色橡木地板的走廊向内延伸。空气里漂浮着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奇特的、类似于旧纸张和电子元件冷却后的味道。
她一步步走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被墙壁特殊的吸音材料吞噬，仿佛行走在虚无之中。戒指在她指间沉默着，自那阵传递完坐标信息和那个沉重的“快”字后，便再无声息。苏蔓那边发生了什么？她不敢深想，只能将那份焦灼死死压在心底，炼制成支撑她走下去的冰冷燃料。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似乎是某种合金铸造的门。门再次无声滑开，视野豁然开朗。
这里不像客厅，更像一个私人博物馆与实验室的结合体。挑高的空间，一侧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精装书脊与泛黄的手稿；另一侧则是透明的低温陈列柜，里面静置着各种生物标本——形态奇异的昆虫、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胚胎、甚至还有一组排列整齐、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人类颅骨切片。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悬浮在一个抗重力磁场中的、一块不规则形状的月球陨石切片，其上的坑洼在室内灯光下泛着幽冷的银辉，如同一只凝视着不速之客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陆北辰就站在那片银辉之下，背对着她，身穿一件裁剪合体的深灰色羊绒衫，而非白大褂，显得随意而居家的姿态。他正低头看着手中一个全息投影，投影里翻滚着复杂的、如同纠缠蛇群般的基因双螺旋结构。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学者特有的专注，仿佛只是在接待一位迟到的访客，“比我预计的晚了七分钟。路上还顺利吗？”
林微光没有回答他的寒暄。她的目光扫过那些陈列柜，扫过那块月球陨石，最后定格在他背影上。“苏蔓在哪里？”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陆北辰缓缓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现象。他挥了挥手，房间一侧的墙壁瞬间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透明显示屏。屏幕上分割出数个画面——正是苏蔓所在的重症监护室。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线，心电监护仪显示着相对平稳但绝非正常的波形。几个医护人员的身影在周围忙碌着。
“生命体征稳定。”陆北辰语气平淡，“L-07的效果很特殊，它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大脑活性，同时抑制身体的‘干扰’。这对于后续的‘接入’非常有利。”
“接入？”林微光捕捉到这个危险的词汇，心脏猛地一缩。
陆北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向旁边的酒柜，取出一瓶琥珀色的威士忌和两个玻璃杯。“喝一杯吗？庆祝我们的……合作正式开始。”
“合作？”林微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用我女儿的基因，用苏蔓的性命？”
“准确地说，是‘奇美拉计划’的必然阶段。”他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向林微光所在的方位，自己则轻轻晃动另一杯，看着酒液在杯壁上挂出粘稠的痕迹。“你以为‘曙光基金’只是为了钱？为了那些肤浅的专利权？”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像是在怜悯她的“短视”。
“人类基因，林小姐，是造物主写就的最复杂、也最充满bug的代码。疾病、衰老、低效的情感、无谓的欲望……这些都是需要被修复的漏洞。”他的眼神开始闪烁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属于先知的光芒，“‘奇美拉’，就是要重写这套底层代码，创造一个更完美、更纯净的新物种。”
他指向那块悬浮的月球陨石。“看，即便是荒芜如月球，也曾经历过陨石的撞击，经历过亿万年的死寂，才形成它独特的美。人类的进化，也需要一场彻底的……‘净化’。”
“所以，暖暖就是你们选中的‘净化’工具？”林微光的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戒指依旧沉默，但她能感觉到，苏蔓传递出的信息正在这里得到印证。
“工具？不，她是‘钥匙’。”陆北辰纠正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虔诚，“一柄独一无二的、活体的‘密钥’。”他再次操作控制界面，显示屏上的画面切换。一张庞大而精密的全球网络拓扑图显现出来，无数光点如同星辰，代表着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基因库、大型医疗中心、甚至是一些隐秘的生物实验室。所有的连接线，最终都汇聚向一个不断脉动、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核心节点，节点旁清晰地标注着——【K-暖暖】。
“看到了吗？”陆北辰的声音带着一种吟诵般的韵律，“这就是未来的‘生命之网’。通过它，我们可以精准地投放基因疫苗，治愈癌症，延缓衰老……当然，也可以根据需要对特定族群进行‘基因静默’，消除暴力倾向，甚至……优化人口结构。”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微光，“而激活并控制这张终极网络的权限，就绑定在暖暖独特的基因序列上。她是网关，是认证中心。没有她，这张网就无法真正启动。她就是……‘活体密钥’。”
林微光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苏蔓传来的“生物服务器”信息，在此刻得到了最残酷、最直接的证实。她的女儿，不仅仅是一个实验体，更是一个被设计成掌控全球生物命脉的……枢纽。
“你是个疯子。”她一字一顿地说。
“是先行者。”陆北辰毫不在意地抿了一口酒，“历史上所有的先知，都曾被庸众视为疯子。”他放下酒杯，走向林微光，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现在，轮到你了，林小姐。”
“我？”
“是的。你是她的母亲，你的公众形象，你的学术背景，是让‘曙光基金’和这张‘生命之网’被世界接纳的最好招牌。”他的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你需要公开支持‘奇美拉计划’，成为我在科学界的代言人，向世界阐述这场‘进化’的必要性与光辉前景。”
“如果我说不呢？”林微光迎上他的目光。
陆北辰笑了，那笑容温和依旧，却带着毒蛇般的冰冷。他再次切换显示屏。一个画面被放大，是苏蔓病房的实时监控，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针尖在灯光下闪着寒光，正站在苏蔓的输液管旁。
“这支药剂，可以让她的大脑活动永久停滞，成为一个真正的植物人。当然，我们对外会宣称是L-07不可逆的后遗症。”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而暖暖……”画面再次切换，一个纯白色的房间，暖暖抱着兔子玩偶，坐在角落，小脸苍白。房间的通风口，开始无声地弥漫出淡淡的白色雾气。“她所在的环境维持系统非常精密，也很……脆弱。”
双重筹码。赤裸裸的、毫无掩饰的威胁。
林微光站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看着屏幕上苏蔓毫无生气的脸，看着暖暖在雾气中蜷缩起来的小小身影，看着陆北辰那副掌控一切、如同神只般的姿态。
她想起苏蔓戒指传来的最后那个字——“快”。
快什么？快答应？快妥协以换取时间？还是快……反击？
巨大的压力如同深海，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几乎要将她的骨骼碾碎，将她的意志压垮。她不能失去苏蔓，更不能失去暖暖。她需要时间，需要机会，需要找到那个坐标指向的旧电厂，找到切断这一切的方法。
妥协，在此刻，是唯一的武器，也是最痛苦的枷锁。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消毒水与旧纸张混合的气味充斥着她的肺叶，也刻印进她的灵魂。再次睁开眼时，她眼底所有的挣扎与痛苦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她伸出手，端起了陆北辰推过来的那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出她苍白而决绝的脸。
“我需要确保她们绝对安全。”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谈判的筹码。
“当然。”陆北辰微笑颔首，“合作的基础，是信任，不是吗？”
林微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她的喉咙，如同饮下滚烫的岩浆。
“好。”她说，“我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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