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机场高速上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一直延续到她们位于市中心的公司新址。凌晨的写字楼死寂一片，只有安保人员警惕的目光在阴影中闪烁。电梯直达顶层，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纸张、灰尘和未散尽的咖啡因气味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光影同行”的办公区，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兵荒马乱后的颓败。几个核心员工——包括周浩，都还在，但个个脸色蜡黄，眼带血丝，像是熬了几天几夜。文件散乱地堆在工位上，打印机吐出的不再是剧本和合同，而是密密麻麻的财务报表和律师函复印件。
周浩看到她们进来，几乎是踉跄着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彻夜未眠的沙哑：“微光！苏蔓姐！你们可算回来了！税务局的人……他们带走了最近三年的所有账本和电子账套！还说在调查期间，公司基本账户和几个主要项目账户都要被冻结！这……这简直是要我们的命啊！”
账户冻结。又是冻结。
林微光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蔓延。顾长明用过这一招，如今，换了另一批人，用了更“正当”的理由，再次掐住了她们的咽喉。没有资金流动，公司瞬间就会变成一具空壳。
苏蔓没有说话，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脚步甚至比在柏林领奖时还要稳。但林微光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办公室的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混乱。
林微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拉住几乎要崩溃的周浩，沉声问：“浩哥，慢慢说，具体怎么回事？实名举报？举报内容是什么？”
周浩喘着粗气，努力组织语言：“说是……说是我们利用《双生》项目洗钱，虚报成本，还有……还有你和苏蔓姐的个人收入涉嫌巨额偷漏税！举报材料很‘详细’，甚至包括一些我们内部才有的数据碎片……”
内部数据？林微光的心猛地一沉。这意味着，要么是税务部门调查权限极大，要么……就是公司内部，或者曾经密切接触过核心数据的人，出了问题！内鬼？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合作方呢？”林微光继续问，声音干涩。
周浩的脸色更加难看，几乎要哭出来：“完了……全完了！之前谈好的那几个代言，刚才统一发来邮件，以‘避免不必要的舆论风险’为由，单方面暂停合作了！还有两个本来很有意向的电影项目，制片方也打来电话，说需要‘重新评估市场环境’……李安宇导演那边也传来消息，《双生》的国内宣发计划被几个主要的院线平台暂缓，排片……恐怕会很艰难。”
墙倒众人推。林微光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银熊奖带来的光环尚未消散，但现实的冰雨已经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荣誉在绝对的资本和权力打压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渐渐苏醒的城市。晨曦微光中，车流开始汇聚，如同城市的血液开始流动。而她们的公司，她们的事业，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血液凝固，生机断绝。
“员工呢？”她背对着周浩，轻声问。
“……走了几个。”周浩的声音低了下去，“主要是新招聘的，还没建立起归属感……剩下的，也都人心惶惶。”
林微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她能理解，大厦将倾，各自飞是人之常情。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请问是林微光女士吗？”一个刻板的男声传来。
“我是。”
“这里是朝阳区税务局稽查局。关于您个人以及‘光影同行’工作室的涉税问题，需要您本人于今天下午两点，到我局配合调查询问。地址稍后会以短信形式发送给您，请准时到场。”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官方传唤。
林微光握着手机，感觉那冰冷的塑料外壳几乎要嵌入她的掌心。对方的速度，快得惊人，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喘息和准备的机会。
她转身，走向苏蔓的办公室，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苏蔓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但她显然没有在看。她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空洞，带着一种林微光从未见过的、深切的疲惫与……一丝茫然。那个在柏林舞台上睥睨全场、冷对威胁的苏蔓，此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锐气，只剩下一个脆弱的空壳。
听到动静，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林微光，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来了？”
林微光走到她对面坐下，将税务局来电的事情告诉了她。
苏蔓听完，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又重新回到了虚空中。
“苏蔓，”林微光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焦急，“我们不能就这么坐着！必须想办法！”
“想办法？”苏蔓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虚无，“想什么办法？账户冻结，合作终止，员工离散，税务稽查……对方这是组合拳，要一拳打死我们。Y先生那边能帮我们解决一部分舆论，但这种涉及国内官方调查的事情，他鞭长莫及。”
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近乎认命的消极。这比愤怒和反击更让林微光感到害怕。
“一定有办法的！”林微光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蔓，“我们什么没经历过？离婚、网暴、绑架、投毒……我们都闯过来了！这一次也一样！我们不能认输！”
苏蔓抬起眼，看着林微光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焰，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微光，这次不一样。这次……他们用的是阳谋。用最‘合法’的手段，攻击我们最脆弱的地方。我的过去被翻出来，成了攻击我的武器。你的清白和事业，也被我牵连……”
“没有什么牵连不牵连！”林微光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我们是盟友，是‘双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的战场就是我的战场！”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苏蔓沉寂的心湖上，荡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苏蔓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那空洞的深处，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就在这时，林微光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周浩打来的内线电话，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不定：
“微光！刚……刚收到一个匿名寄到前台的快递，指名要交给苏蔓姐。里面……里面是一叠照片！”
林微光的心一提：“什么照片？”
“是……是苏蔓姐早年，和一些……看起来不太正经的人在一起的照片，比网上流传的那些更清晰，更……不堪入目。还有一张打印的纸条……”
“写的什么？”
周浩的声音带着颤抖：“上面写着……‘这只是开胃菜。识相的，交出《双生》全部版权和收益，滚出这个圈子。否则，下次寄到你手里的，就是你那个小侄女的日常照了。’”
小侄女？！暖暖？！
林微光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对方不仅攻击她们的事业，污蔑苏蔓的过去，现在，竟然用暖暖来威胁她们？！
一股冰寒刺骨的恐惧，伴随着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她！
她猛地看向苏蔓。
苏蔓显然也从听筒的漏音中听到了关键信息，她脸上的消极和茫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杀意！那双刚刚还空洞无神的眼睛，此刻锐利如淬毒的刀锋，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裂！
她缓缓站起身，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气场。
“他们……”苏蔓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寒意，“敢动暖暖？”
寒冬已至，风雪漫天。
但真正的战斗，似乎直到此刻，当软肋被触碰，当底线被践踏，才被彻底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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