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竹韵轩，窗畔的修竹被风拂得沙沙作响，沈清韵握着细狼毫笔，对着宣纸上的远山皱起眉
——临摹宋人的《潇湘水云图》，最是讲究淡远空灵，可她总觉得笔尖的墨重了些，远山少了几分缥缈感。
“先生，这远山的皴法，我总画不出那种雾蒙蒙的感觉。”她抬头看向周先生，指尖还沾着一点淡墨。
周先生走过来，拿起笔在废纸上示范：“用侧锋，墨要淡，像拂尘扫过似的，轻轻带过就好。你看，就像春日清晨的薄雾，不是实的，是虚的。”
沈清韵跟着学，侧锋运笔，淡墨在纸上晕开，果然有了几分远山含雾的意境。
她刚要再画，锦书轻手轻脚走进来，捧着个紫檀木盒，压低声音说：“小姐，东宫的人送东西来了，还特意说让您亲自打开，说是太子殿下寻来的稀罕物。”
沈清韵停下笔，目光落在木盒角落的东宫徽记上——往常太子送的多是信笺或闲书，用这么郑重的盒子，倒少见。
她擦干净手，小心打开盒盖，一本深蓝色封面的古旧册子映入眼帘，封面上“坤舆万国图志”六个篆字，边角已有些磨损。
“这是……前朝的书？”她拿起册子，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一股陈旧墨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册子夹着一封太子的信，她展开细读，嘴角渐渐扬起——太子说这书里记着海外诸国的风土人情，特意寻来给她开阔眼界。
“小姐，要不要先看看书？晚些再画也不迟。”锦书见她好奇，笑着提议。
沈清韵点点头，捧着册子坐到窗边的圈椅上，刚翻开第一页，眼睛就亮了——画里的人皮肤白皙，头发金黄，穿着紧身衣裤，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图注写着“西洋人，碧眼高鼻，善造巨舰”。
她越看越入迷，翻到一页画着巨大海船的图，船身两侧开着圆孔，注着“巨舰可载数百人，携火炮，能行数月不泊岸”。
沈清韵指着图问锦书：“你看这船，比咱们漕运的粮船还大，要是用它运江南的面粉，是不是能多运些？还能少走几次漕运，省些运费。”
锦书凑过来看，摇摇头：“小姐，这是海外的船，说不定咱们这儿没有呢。”
沈清韵却没放下，又翻到一页画着玻璃器皿的图，晶莹剔透的杯子里盛着水，注着“西洋玻璃，透光如水晶，可制窗、制器，价虽高，却耐用”。
“玻璃……”她摸着图上的杯子，忽然想起锦味斋的点心包装，“要是用玻璃罐装荷香酥，客人能看见里面的点心，会不会比油纸包更显精致？就是不知道这玻璃贵不贵，能不能做小罐子。”
她一页页翻，看到“胡椒”的图注时，忍不住念出声：“南洋胡椒，辛香浓烈，运至中原，价比黄金。”
这倒让她想起胡师傅做蟹黄酥时用的胡椒，一小包就要五十文，要是能直接从南洋运，会不会便宜些？
直到锦书提醒该用晚膳了，沈清韵才惊觉日头西斜，册子还没翻完。
她小心把书收好，心里满是新鲜念头——原来除了大周，还有这么多不一样的国家，他们有巨舰、有玻璃、有便宜的香料，这些要是能用到大周，用到锦味斋，该多好？
晚膳时，沈清韵还在想书里的内容，扒了两口饭就放下筷子：“娘，我要给太子哥哥回信，他送的书太有意思了！”
林氏笑着点头：“别急，先把饭吃完，写信也不差这一会儿。”
等她坐回书桌前，磨好墨，却对着信纸犹豫了——她想说说玻璃罐包装、南洋胡椒的想法，可又怕自己年纪小，想法太荒唐，太子笑话她。
锦书在旁递上帕子：“小姐，您平时跟太子殿下说铺子的事，他不也很乐意听吗？说不定您的想法，他觉得好呢。”
沈清韵想想也是，拿起笔，先谢过太子赠书，再说起书里的玻璃和胡椒，最后写道：
“若能学西洋造玻璃之法，做小罐盛点心，必显精致；若能通南洋商路，运胡椒、香料，或可减成本，让锦味斋的点心更实惠。
韵儿不知此念是否可行，还请殿下指点。”
写完信，她通读一遍，觉得语气太急，又改了几句，才折好放进信封。
锦书接过信，笑着说：“小姐这想法好，要是真能做成，锦味斋的生意肯定更红火。”
东宫书房里，萧景珩收到信时，正对着一幅舆图沉思。
他拆开信，看到沈清韵写玻璃罐、南洋商路的段落，忍不住笑出声
——这丫头，看了本海外图志，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的点心铺子，倒真是务实。
他拿起信反复读，手指在“取其之长，补己之短”几个字上轻轻敲击。
旁边的内侍见他高兴，问道：“殿下，沈小姐的信里写了什么？”
萧景珩把信递给内侍：“你看，一个七岁的丫头，能从海外风物想到民生、商路，这份眼界，比朝中某些只知守旧的老臣还强。”
他走到书架前，取出一本《海运考》，翻到江南漕运的章节：
“她想用水运运香料，倒也可行。下次见她，得跟她细聊聊，说不定还能从她那儿，听到更多新鲜想法。”
次日清晨，沈清韵刚到竹韵轩，就见周先生拿着一本《岛夷志略》等她：“听说你得了本海外图志？
这书是前朝汪大渊所着，也记着海外诸国，你可以对照着看，能更明白些。”
沈清韵接过书，心里暖暖的——先生总是这么懂她。
她翻开《岛夷志略》，看到“三佛齐”条下写着“产胡椒、沉香，商贾辐辏”，正好和《坤舆万国图志》里的记载对应上。
“先生，您看，三佛齐的胡椒这么多，要是能和他们通商，咱们的香料就不用那么贵了。”
她指着书给周先生看。
先生点点头：“通商非小事，需朝廷决策，但若能成，确实能利国利民。你能从书里想到这些，就是‘学以致用’了。”
沈清韵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却有了个模糊的念头——或许将来，她真能为大周的商路、民生做些什么。
她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玻璃罐的样子，旁边注着“装荷香酥，透光，显精致”，又画了艘海船，注着“运胡椒、面粉，省运费”。
窗外的竹影落在纸上，她看着自己画的图，嘴角扬起——世界这么大，有这么多新鲜事物等着她去了解，有这么多想法等着她去实现。
她要好好读书，学好本事，将来不仅要管好锦味斋，还要看看，自己能不能真的为这个世界，添上一点不一样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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