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崎的一座临海禅院，被张伟临时征用，成了这场“股东大会”的会场。禅院里原本供奉的菩萨，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偏殿“休息”，主殿里，一张巨大的八仙桌摆在正中，取代了香案的位置。
张伟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他的左手边，坐着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凶狠的西班牙船长莫拉莱斯，他的身后，站着那个被“扣押”下来准备接受“礼仪培训”的使者阿尔瓦罗。而在张伟的右手边，则是一位须发皆白、眼神精明的葡萄牙老船长，迪奥戈·瓦斯，他穿着东方式的丝绸长袍，显得比西班牙人更接地气。
夸乌特莫克，穿着那身改良过的王袍，沉默地坐在张伟的身侧，像一尊金色的雕像。他既是这场会议的起因，也是张伟手中最重要的筹码。李乘风、许显纯、岛津丰久、福岛正则等人，则分列其后，组成了“株式会社管理层”的背景板。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佛门清净地，一群信奉上帝的夷人，在跟一个满口生意经的明国官员，讨论着一场关乎帝国利益的买卖，旁边还有一个亡国皇帝当吉祥物。李乘风觉得，这几天的经历，比他读过的所有志怪小说加起来还要离奇。
“二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张伟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像个东道主一样开了场，“长话短说，咱们开门见山。最近，九州这片市场，有点乱。有的人呢，不讲规矩，喜欢用炮弹代替银子说话，搞得大家生意都没法做。”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莫拉莱斯。西班牙船长冷哼一声，把头扭向一边。他的船现在就是个空壳子，连切腹的刀都得找别人借，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葡萄牙老船长迪奥戈抚着长须，微笑道：“尊敬的张大人所言极是。生意，就该有生意的规矩。我们葡萄牙人，与日本通商百年，一直都是和气生财，最重契约。”
“迪奥戈船长是个明白人。”张伟点点头，话锋一转，“但是呢，光明白还不够。你们两家，都打着上帝的旗号，在这片土地上传教、贸易。一个说自己是正统，一个说对方是异端，时不时还擦枪走火。这叫什么？这叫‘品牌形象模糊’，‘渠道管理混乱’，‘恶性同业竞争’。长此以往，不仅你们的生意做不大，还影响了我们本地市场的稳定。这不好，很不好。”
莫拉莱斯和迪奥戈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明国人会从这个角度切入。
“所以，”张伟加重了语气，身体微微前倾，“我们大明株式会社，作为九州地区的新晋‘市场管理者’，决定出台一项新政策。从今天起，不管是天主教也好，新教也罢，你们那个上帝在东亚地区的‘业务’，将实行‘总代理制’。”
“总……代理制？”迪奥戈一脸困惑。
“对。也就是说，以后在这片地界上，谁能传教，谁不能传教；谁的货能进港，谁的船得滚蛋；全都由我们株式会社说了算。我们会从你们两家之中，挑选一家，作为‘独家授权合作伙伴’。”张伟指了指桌子，“今天请二位来，就是想看看，谁的‘合作方案’，更有诚意。”
这下，两个欧洲人都听明白了。这哪里是谈生意，这分明是收保护费，而且是把上帝当成了商品，公开招标！
莫拉莱斯第一个拍了桌子：“荒谬！上帝的荣光，岂是你们这些异教徒可以买卖的？你们这是在亵渎！”
“别激动，莫拉莱斯船长。”张伟摆摆手，笑容可掬，“这不是买卖，这是‘市场准入许可’。你看，我们株式会社可以提供稳定的市场环境、强大的安保力量，甚至可以帮你们摆平那些不听话的地方大名。你们只需要支付一点‘渠道管理费’，就能安心赚钱，传播福音，这是双赢啊。至于亵渎……耶稣说‘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在这里，我就是凯撒。所以，咱们还是谈谈凯撒的事吧。”
迪奥戈的眼睛亮了。他看出来了，这个张伟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或者说，是个不信鬼神只信利益的疯子。跟这种人打交道，虽然危险，但只要价码合适，一切皆有可能。
他清了清嗓子，抢在莫拉莱斯之前开口：“张大人，我们葡萄牙人，愿意将每年‘黑船贸易’百分之十的利润，作为‘管理费’，上交给株式会社。并且，我们愿意协助株式会社，在澳门建立商站，与大明本土直接贸易。至于西班牙人……”他轻蔑地看了一眼对手，“他们除了会抢劫，一无是处。”
“百分之十？还附送一个商站？”张伟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像个掂量货物的估价师，“不错的开价。莫拉莱斯船长，你呢？你们西班牙人，除了会放炮和威胁，还能拿出点什么更有‘建设性’的东西吗？比如，美洲的银矿？我听说你们在波托西，挖矿挖得挺热闹嘛。分我们两成干股，不过分吧？”
李乘风在一旁听得是头晕目眩，他觉得张伟不是在谈判，他是在用一把无形的刀，在两个欧洲巨人的身上，一片一片地割肉。
莫拉莱斯船长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他被羞辱，被敲诈，他的船被缴械，他的人被扣押。他知道，如果今天拿不出比葡萄牙人更有诱惑力的条件，他不仅会成为西班牙的罪人，还会沦为整个欧洲的笑柄。
绝望之下，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他死死地盯着张伟，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张大人，我给你一个比银矿、比商战，更有价值的东西。”
“哦？”张伟来了兴趣。
“我给你……一个帝国。”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莫拉莱斯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闪烁着疯狂与决绝的光芒。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叛国，是万劫不复，但为了扳回一局，为了让这些东方人知道西班牙真正的力量，也为了把该死的葡萄牙人彻底踩在脚下，他顾不上了。
“你们以为，我们圣地亚哥号来这里，只是为了一个印第安逃犯？”他冷笑着，“你们太天真了。我告诉你们真相。就在我们身后，一支由三十艘盖伦战舰，一万名最精锐的西班牙士兵组成的庞大舰队，已经从新西班牙的阿卡普尔科港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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